第四十一章 西西弗斯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贫穷的书店，落魄的老板，还有一群瑟瑟发抖的伙计。
他们在金钱的推动下，终于开始昂首挺胸的做人了。已经干了四个月的姜路云拥有了人生第一部手机，店长随手给他开了一张卡。
虽然是专门点外卖的美团信用卡，额度不高，只有三千元。
可这对于姜路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他最近做梦都在想着如何能够用各种优惠券，还有打折日来达到利益最大化。
跟了随庭安三百多年的陆传祺，拒绝了随庭安的“施恩”。被随庭安大骂一顿。
“有钱的时候就该好好享受，没钱的时候再省钱就好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店长，我们......”
“你给我停住，你这样，国家怎么拉动GDP，你说说，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存款都放在银行里，不拿出来消费，经济怎么增长，社会怎么发展。经济是国民的命脉。”
陆传祺发誓，店长绝对不知道GDP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根本不关心国家发展，国民生计。
这段话可能是她从某个小视频上看到的。
这么说来，她最近把店里的群名改成了“相亲相爱一家人”，也是受到微信小视频的蛊惑？
陆传祺最后还是接受了随庭安给她的礼物，但这礼物陆传祺还没有想好。
她决定要在一个特殊的时刻用上，这才是把钱花在刀刃上。随庭安由她去了，顺便把银行卡和存折交给她。
让她有时间去报个班，学会理财。
听说现代人都会理财，钱生钱的买卖，白赚不亏。陆传祺很疑惑，她这又是上哪看的广告。
这店里，只剩下最后一名员工——于巾然。因为她尚未通过试用期，而且也才上班不久。
随庭安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让人琢磨不透。这只有随庭安自己才知道。
这个人，是主神派来监视她的眼睛，四舍五入相当于是奸细。于巾然不知道这一点。但她的命运，从神官来到她身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随庭安想着，是不是可以贿赂她，让她变成自己的人。
这个问题，随庭安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
在这次会议上，以陆传祺为首的，反对贿赂于巾然党，以及以姜路云为首的，支持贿赂于巾然党。两党闹得不可开交。
“我觉得可以这样做，于小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们对她好一点，将来她在主神面前，也会帮我们说几句好话吧。
更何况，店长大人还救过她的命。您说对吧，您最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是吧。”
随庭安想起自己把她当作饕餮的诱饵，用她的小命来吸引注意力的事情。
姜路云的表情凝固了，他终于读懂了店长的表情。
“您还真的做了啊！”姜路云一副死到临头的模样。
“叫什么叫，我怎么知道，当时谁考虑这些嘛。要赚钱，总得有些牺牲。”随庭安也知道自己没道理，她当时的做法，不过是想知道于巾然到底特殊在何处。
现在看来，她的行为给对方带来不可磨灭的糟糕印象。
“所以，贿赂她，更加显得我们心虚，你们认为呢？”陆传祺找到痛点。
“我们不如，就大大方方的对待她，过于刻意，只能引起她的察觉，或者反感。以于小姐的智慧，店长要是突然对于小姐态度有所转变，她肯定会感觉到。进而，她就会找答案。
我们当中，有个嘴上没把门的家伙，稍不留神，就会将秘密泄露出去。”陆传祺和随庭安同时看向姜路云，后者尴尬地看向四周，“以后，店长还怎么在于小姐面前抬头做人。这样，置店长的威严于何地。我坚决反对。”
不行，绝对不行。随庭安在心中描绘这样一个画面：她跪在地上，带着这枷锁，头发凌乱，衣裳褴褛。面前是高贵的于巾然，她手里拿着精致的茶托，正在享受着美妙的下午茶时光......
“啊啊啊，不行，不行！”随庭安一掌拍在桌子上，陆传祺和姜路云条件发射地开始查看桌子上是否有裂痕，如果有，应该拿什么来修补。
他们全然忘记自己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落魄，生理和心理还没有转变过来。
“别看了，碎了再买一张！”随庭安嫌弃地把他们两人的头拉起来，摆正。
“店长大人，我觉得，于小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您说呢。现在的人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很多人，都因为面子薄，或者是他们本身拥有高尚的情操，”这句话又引来在场两个女人的凝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于小姐，她一定能理解我们，也会记得我们对她的好。
我们真诚地贿赂她，只要没人说，谁知道我们那是贿赂呢。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
场面陷入僵局。姜路云说的话似乎没错。于巾然确实是个正直的人，富有爱心，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她白天出去工作，傍晚开始于他们待在一起研究对策。周末好不容易有休息日，也要为了店里的任务而到处奔波。
随庭安没少监视她的动向，那天见到她，趁着出外勤的时候，去了一趟城隍庙。
随庭安心想，总算被她找到这人和神官的秘密据点。
随庭安戴着一副墨镜，围着一个大围巾，杵在大殿的门口。望着那用朱砂和金粉绘成的城隍老爷，十分不爽。
一个接着一个地在那蒲团前跪下，嘴里念念有词，祈求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祈求父母长命百岁，祈求爱人回心转意。
人们将自己的愿望包裹在那小小的香火中，在烟雾缭绕的瞬间，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边。
“现在也会来看望老朋友了？”城隍爷拍拍她的肩膀。
“关你屁事。”随庭安拍掉他的手。
“来者不善啊。我都快要换届了才来，你就不能对我好点。”
“下一届是谁啊。”
“不知道，死神还没带人来呢。”
“没事一边呆着去。”随庭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哎哎哎，等等，你最近看到哪位神官来过你这么？”
“你刚刚不是还让我滚开嘛。”
“您老人家......”随庭安假装恭敬道。
“别别别，我可比你年轻多了。”
城隍爷把她拉到一边，看了一眼那个女孩。
“神官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就问你，有没有。”
城隍爷的眼珠子一转，随庭安就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坏水。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城隍爷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这里的香火有多丰厚吗？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穷鬼啊。”
随庭安无声的骂了一句脏话。
“没有。”城隍爷回答道。
随庭安摘下眼镜，心里嘀咕着，他们肯定有什么接头暗号。
“你啊，别想了。她不是来和谁打小报告的。她是来求某个灵魂安宁，顺便排解一下心中的烦闷。”
“小小年纪，就这么多烦恼。吃好喝好，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父母健康，生活自由。”随庭安重新戴上眼镜，城隍爷从缝隙中看到她眼里的低落。
“你也工作不顺？看来你知道她烦什么。怎么，那个灵魂你认识？”
“就是个废稿里跑出来的家伙，在我那住了一会儿，出了点问题，奖金差点扣光了。要不是因为我那些伙计没把住，奖金起码翻倍，我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监视别人，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低级的活计。”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那是没钱，所以连家门都不敢出。”
“以后，她要是来，你就把她轰出去。做了错事，再和神祈求原谅和忏悔是没用的。更何况......”
“更何况，我也是神，为什么不拜你对吧。”城隍爷学着她的语调。
他坐在台阶上，翘着脚说：“你犯了错，所以，这世界上，没人知道你这位神衹的名字。心里委屈，我能理解。我也觉得上头做得太过分了。”
“无人知晓，总比遗臭万年得好。”
“没人记住你，那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神，被世人铭记，并且成为他们的信仰。聆听他们的祈祷，安抚他们善与恶交织的心，给好人活路，给坏人惩罚。可是，你只能接触那些虚幻的东西，那些东西根本没有意义，是假的。”
“你要怂恿我造反？”
“没有要你造反，你就不能屈服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上头惩罚你，也不愿见你。你更应该知道原因，就不能放过自己一把，就为了那该死的气节？我想你不是这样的人吧。你看看你自己，就连小小的土地神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过着无人问津的日子，照看那些无人问津的小角色。你不想念之前的生活？别跟我说你不想，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随庭安坐在他的身旁，她能够理解老朋友对她的惋惜。
但可惜的是，没有人知道她受到的惩罚是什么，其他的神，只知道她是个执拗的、不愿低头的被惩罚者，她蛮横无理，知错不改，主神才会对她进行残酷的惩罚。
她不会说，自己的记忆被抹去，所以她不知道惩罚的原因是什么。
这样太丢脸，让人抬不起头。
她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却一次次在黑暗中摔倒。
“西西弗斯，他惹怒众神，被众神罚到一个山脚下。他每天要把一块大石头，从山脚推到山顶上，可是每一次，总是要到山顶的时候，他都失手了。
他眼睁睁看着巨石从自己曾经努力攀登过的山路滚回山脚。
他试了几百遍，成千上万遍，努力，再努力，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石头都从那该死的山顶滚回山脚。
“他无法摆脱那个命运，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够摆脱困境，可这一切终究都是徒劳无功的。上头不见我，我一次又一次从安清殿的那口井里冲上去，每次到最后关头，我都会掉下来。
巨石再一次落空了。
“我没有找到能把石头推回山顶的办法，上头就不会见我。你以为，是我认输这么简单的事情。
可是，纵然我无法摆脱这一切，我也要不会由着这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上头想派一个人来监视我，无所谓，看来是我准备要找到把石头推到山顶的方法，他们才做了这个决定。
“他们想玩，我陪他们玩到底。要我认输，没这么容易。”
城隍爷站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小袋子。
“喏，给你。”
随庭安看了一眼，轻笑。“我可是神，你这平安符对我没用。大哥，你还不如送我点金银珠宝，这样比较现实吧。”
“我知道财神给你了一块金币，河神帮你找了人，死神还放了你一马。我作为你天打雷劈的老伙计，怎么着也得有点表示。我会送平安符这么没有水准的东西？看你最近体虚，送你保命用的，谁说是平安符了。”
“你怎么知道我体虚？有这么明显吗？”随庭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拿出手机照了照镜子。脸色红润，没有异常。
“拜托你，这点我都看不出来，还用当什么城隍爷。你身上的灵力比之前暗淡了一些，是不是用力过猛，还是操劳过度，你是不是该吃点东西补一补，看这小脸瘦的，皮肤都发黄了。”
“真的？”
“哎哎哎，她要走了。”城隍爷拉着随庭安来到一旁躲起来。随庭安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
“她最近来的次数很多，都是些平平无奇的愿望，没什么特别的。这些愿望，我听了几百回了。没事的，即使是上头派来监视你的，她身上也没有灵力的波动。放心吧，不能把你怎么样。”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你说，上头会派这种无能的人来我身边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这种感觉，你不会不知道吧。越是没有杀伤力，到最后，越是能给致命一击。”
“不会吧，她干了什么？”
随庭安把她做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城隍爷。
他撸了撸自己的板寸，仔细琢磨。于巾然已经走出门外，消失在视野中。
城隍庙里香火不断，在殿前的大缸里聚集的香灰，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清理。
来来往往的人中，有多少人能够意识到，自己曾经路过一位神的身旁，曾经见过神真实的模样。
没有人会知道。
她是无名的神，收不到香火，也没人跟她祈祷。刚刚经过她身边的老人，她的愿望是能够看到自己的女儿结婚生孩子；那个青年，他的愿望是能够通过这次研究生考试；那个孩子，她的愿望是父母不要离婚......
城隍爷看到随庭安正在发呆。
“我会实现他们的愿望。”
“不用，这是你来判断的事情。他们祈祷的人不是我，香火还得算你头上。”
“作为神，总要实现点愿望，人们才会更加相信我们不是吗？”
“无所谓，你想帮就帮了。”她离开了城隍庙。城隍爷在身后跟她招手，在她脑子里大喊着，要常来看看他。随庭安一声不吭地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随庭安在心里叹息，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沉淀在她身体里。
主神好像给她开了个小灶，她的脑海里最近总是看到一个画面，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是一个提示，就像是西西弗斯得到了一块能够勉强支撑巨石的树枝。
她需要从中思考，如何才能把巨石推到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