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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漠北王侯

  语声一落,李修然这才发现,来人正是在洛阳茶楼里见过的那个带着两个随从的白衣公子。他既然知道眼前的是公主,居然依旧只是一拱手就当是行礼,想来是有所倚恃。宁阳公主见了他,却神色颇为不悦,哼了一声就坐下了。楚南图原本要走,却发现身后数丈处已经多了两个人,正是那公子的随从,三人成犄角之势,正好拦住了他的去路。楚南图倒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依然傲立在车顶上,大约又觉得站在这美丽公主的头顶上实在不合适,于是纵身下来,站在公主的侧后方。宁阳公主居然也没有怪罪他,只当是没有看见。四周的护卫见公主如此就更是睁一眼闭一眼,还不免有些好事之徒在心里暗想:这美丽的公主不会是看上那楚南图了吧?

  尽管在茶楼见过,李修然并不知道这白衣公子就叫柳千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此刻,见他掠出,眼见着要和这楚南图冲突起来,心下十分迷惑。

  柳千帆见宁阳公主不理不睬,却也不如何生气,只是一笑道:“公主,当日殿前比武是皇帝陛下恩准的,胜负自有天命,死伤在所难免。可公主此刻身后之人,当日比武后偷袭我手下大将在前,今日劫持公主车驾在后,国法不可废,手足之情不可弃,于公于私,今天我柳千帆都不能与他善罢甘休!”

  楚南图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两只番狗的主人找上门来了!只是不知,他二人携手暗算于我,又如何变成了我居然要去暗算两只番狗?想是柳兄家学渊源吧……”

  柳千帆却也没气急败坏,更加柔和地笑道:“番狗?出口伤人,看来还是楚兄更渊博一些。谁暗算谁都好,反正我手下大将乌其迈伤在你的手里。今天你又冲撞公主车驾,公主放你走不过是因为身边无人能擒下你来。你若有本事,嘿嘿,就来和我斗上两合!”

  宁阳公主听他说自己身边没有高手,心下更是不悦,哂笑道:“呼古祁王爷,为何还东施效颦地起了柳千帆这个名字?至于眼下的事情,这两人暗算一人还被人打伤,只能说确实无能。至于前些日的比武,父皇只是见尔等远来不易,这才未派宫中高手出阵,难道你真以为中原无人了么?”她虽然恼怒楚南图冲撞了自己的车驾,但是此刻气愤得紧,言语里颇有些护持楚南图的意思。她本来仪态端庄,语音甜美,便是此刻众人都明知她心中不悦,但听她声音依旧是心醉神迷。

  李修然前后一联想,这才知道原来这柳千帆就是那个来朝觐的匈奴王爷呼古祁;又回想回想,那个乌其迈果然在洛阳见时还不怎么说话,所有事情都是阿固达一手打理,想来就是因为那乌其迈身上有伤的缘故了。想是这匈奴武士赢得殿前比武,定然获胜后不知在什么场合狂妄地激起楚南图出手,这才吃了大亏。至于这宁阳公主,既然能放走惊了车驾的楚南图,想来是很识得大体,也很不忿柳千帆的作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

  楚南图听宁阳公主如是说,自然知道她也很不喜欢这个匈奴王爷因手下在比武获胜而沾沾自喜,便向宁阳公主一躬身道:“公主,在下倒是很乐意与这位千里迢迢仰慕天朝上国威仪而来的呼古祁王爷一战!”

  宁阳公主虽然不喜欢这个冲撞自己的书生楚南图,但是见他毕竟还是处于好意,想法和自己也类似得很,所以就自作主张赦免了他,但是心里不免还有些忐忑,怕父亲知道以后责怪于她。她又深知父亲因比武失利很是恼怒,料想若有人能让柳千帆吃点小亏定然是件好事情,所以听见楚南图愿意与柳千帆一战,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若楚南图胜了,将功折罪,赦免他更是无可争议;若楚南图败了,不过是自己不知好歹,什么也意味不了。当下主意已定,便欣然答应道:“小心伤及无辜,你好自为之吧!”

  楚南图却也没有下跪,只是作了一揖,便缓缓走到车前。宁阳公主见他如此,却也没有任何表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柳千帆见他下来,只是很轻蔑地一笑,手上却不敢怠慢,从身后的背囊里拔出一把长约四尺的马刀。这马刀和中原常见的刀剑迥然不同,岑彭一见立刻便对李修然说道:“这是匈奴骑兵所独用的马刀!”

  李修然愕然道:“匈奴骑兵独用的?”

  岑彭点点头,低声道:“这刀刀身直窄,厚实的刀背便于猛烈挥砍,正是骑兵所用。但我中原边塞少有骑兵,多为筑城戍守,少量的骑兵配的马刀也是环首刀。而这呼古祁所用的长刀正是无环首的马刀,但是其长度却远远超出了正常的长度,不知道这里又有什么古怪……”

  他们两人在茶楼里论刀之时,街上的众人已经赶紧让出方圆七、八丈的空地,护卫们赶紧把公主的车驾引到后边,团团保护起来。刀光剑影在长安城里并不多见,因此百姓更多的是惧怕官兵的皮鞭,并不能想象旁观这样的争斗会有多大的危险性。再说,又有这样美丽的公主在一旁观战,大家的心底也都自然安稳了不少。

  李修然所料确实不错,乌其迈和阿固达正是得胜后那晚出去喝酒时过于嚣张才惹得楚南图出手。这两人本来的确是功夫不错,初到中原又未逢敌手,哪里会把这个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却没想到最后两人联手都被对方轻易击败。两人挟大胜之余威而出,带莫名之败绩而回,回去以后只好添油加醋地说是被人偷袭所伤。想这柳千帆何等精明,听两人支支吾吾一说,早已经是心知肚明,只是两人向为手下大将,此次来中原出力又多,不便当即揭露而已。不过,他听乌其迈一说,再一看他那被纸扇所伤的伤口,心下当即警觉这人是个对手,一问这人居然留下名字叫楚南图,便不动声色派人暗中查访,自己却带了两人去洛阳游玩了两天,刚回到长安就听说那白衣书生正在东门附近活动,便寻将过来,却果然遇个正着。

  柳千帆已经料知这楚南图必然身手了得,细一看他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一身白衣飘飘,长剑支地,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必胜的信念,隐然有一派宗主的气势。柳千帆近年来武功在匈奴渐有第一高手之势,此刻见了楚南图却也暗自警惕。

  楚南图心中其实更加忐忑不安。他自幼师出名门,直到几个月前才学成出来游历江湖,却无意间逞一时意气,惹上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柳千帆是有备而来,楚南图却对眼前的对手一无所知,于是只能把全身的坦然都堆在脸上。再看柳千帆所亮的兵刃,居然是骑兵用的马刀,而且长达四尺,立即知道他所用的招式也必然是威猛难当。楚南图顿时心下雪亮,对着李修然的方向笑道:“李兄,烦请帮小弟看管一下兵刃!”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随着楚南图的眼光转向了李修然这里。李修然知他喊的是自己,便向岑彭点了点头,自己走到街中,来到楚南图身边,问道:“愿为效劳!却不知兄台如何御敌?”楚南图把剑交给他,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径去路边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

  江南*早已蓬勃,但是此时的长安也不过是春天刚至,柔弱的柳枝上刚刚有些嫩黄色的新芽。楚南图居然想用这个同柳千帆对敌?说得好听些,是皇帝要给他们留点面子,实际谁都知道仅仅是他的手下就已经把皇宫里的侍卫打得七零八落。

  楚南图高声吟道:“一江*千帆柳,半篙烟雨半痴人。王爷你既然仰慕中原风物,我便以此与你对敌吧。”柳千帆对他这举动却也没什么异常的反应,只略微抬了抬下垂的刀尖,表示一下对对手的尊敬,却也不再说话。

  李修然悄悄退到路边,凝神观看。柳千帆一身青衣,右手紧握着银白色的狭长马刀,神态凝重;倒是楚南图右手轻掂着一根柔弱柳条,却神态自若。一个一月前早已是名动京师,另一个刚刚又是技惊四座,究竟谁能占得先机,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疑问。他两人既然做好了准备就要出手,场面也自然就瞬间紧张起来,没有半点声音,竟然似乎连风都已经凝固。

  但柳千帆一出手,风,立刻就猛烈起来了。不过,这是柳千帆的刀风!柳千帆一出手就是连续三十多刀,忽左忽右,手中的长刀原来竟有一尺是刀柄的长度!他的身法也诡异多变,人就如同是一片狂风中的树叶。顺应着身法的变化,他忽而劈砍,忽而削刺,忽而有转用刀柄攻敌,变化万方,随心而动。常人使刀,若使得迅急难免飘忽,若使得凝重又总会失去先手,而他这趟刀一施展开,李修然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三十多刀过去,楚南图仍然只能闪避,不过他闪避的身法也很是漂亮。只见他足尖点地,犹如是点水的蜻蜓,身体轻盈得犹若无物。他手里一根柳枝,纵然贯足劲气也难以攻进柳千帆的如山刀影,却也时有灵光一闪的妙着。柳千帆见抢攻一轮,对手并无还手之力,不禁豪气陡生,大叫一声,转眼见又劈出两刀。楚南图立刻侧身避开,但是柳千帆的后着又源源不断地跟了上来。楚南图手里的柳枝只有大约三尺多长,和惯用的剑长一致,但是面对柳千帆的长刀就毫无可用之处,再加上本来就十分柔弱,更是无法招架长刀的猛烈攻势,只是依旧凭借着身法精妙,才勉强保持个不败不胜的局面。但李修然早已经看得目眩神移.

  李修然只学过一套昆吾剑法,虽然学得精纯,却在实战中感受到自己与高手的差距实在不可以里程计。两次死里逃生,还都不是借助已学的剑法,全凭自己临时领悟的办法,心里对剑术的领悟也隐约有些不自觉的进境。他只是隐约觉得些应该如何如何,也知道自己以前死练招式对高手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但是却也不能真说出这应该如何如何到底是个如何如何。但此时,见两大高手全力搏斗,却顿时有了不少领悟。只见柳千帆刀随意走,并没有明显的雕饰痕迹,完全是根据对手闪避和反击的情况而出手,少了很多招式的束缚,出手之际有如行云流水,很多妙招让人觉得妙不可言,却又绝难模仿——因为楚南图的招式也是独一无二的,你应对的方法又怎么会有再一次使用的机会?

  他两人越是打得激烈,李修然就越是心惊胆战。他把自己代入两人之间,却发现每一招每一式自己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因为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招式,那只能说是多年的苦练、天生的禀赋之余的反应。不能说是没有招式,那种纯熟的程度显然是经过多年的练习,但是圆润之余的一点痕迹中还是让人可以猜到这是多少招式精华的组合。柳千帆每一刀或劈或砍,都隐然含有天圆地方之意,但是就是李修然身边的寻常武师也可以说出似乎的出处,却又都不能确定。至于楚南图,手里一根柳枝更是糅合了不知多少兵器的手法,一会儿贯注劲力之后如同使刀剑,见柳千帆刀风大盛又任其自然用如软鞭,变化莫测,虽然形势上处于下风,却把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没几招开始,李修然就不自觉地开始跟着比划,越来越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堪一击,从公孙无忧和邱岩山手底逃脱的经历所积累的信心又开始被狠狠打击。他却不知,这两人虽然年轻,却都是自小就受名师指点,天赋过人又勤奋异常,这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论武功并不远逊于公孙无忧这样的高手,和邱岩山更是伯仲之间,欠缺的只是功力尚浅以及临敌经验不足,假以时日更是前途无可限量。而李修然自己,虽然也是自幼练武,但是毕竟是私下偷偷练习,又没有名师倾囊相授,基础固然打得牢,但是天赋的聪明悟性,发挥得不过一两成,正如同一块璞玉。至于武学上的造诣,对各家各派兵器、招法的认识,更是如同白纸,全靠天生聪颖才勉强有些领悟,前些时候与公孙无忧及邱岩山两战,已经开始唤醒自己的潜能。

  可是,武学一道,尤重传承,你纵然是天生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那些开宗立派、武学经数百年锤练的大师又岂是庸人?李修然没有那样的师傅,所以自然也就想不到这一层,自然对自己的实力大失信心。其实,柳千帆和楚南图固然是当世青年俊杰,武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但是如果遇到公孙无忧这样的老手,还是输多胜少。李修然武功现在本来就比他们要低上一大截,还能两度死里逃生,已经是实在难能可贵的了。

  他正在思索间,场中的局势已经又是一变。柳千帆依旧占据上风不说,楚南图的招式又有了大的变化。他将柳枝原先还是作为兵器,因而不时用柳枝递出几招,可如今却索性把柳枝一藏,竟然只凭身法巧妙躲避刀锋。两个人战得兴起,只见柳千帆已经变成一团青色的影子带着一阵银白色的风,不是折射出正午的阳光;楚南图仿佛是一阵清风,已经找不到确切的痕迹。

  李修然下来接过楚南图的剑,再退后站立,离公主的车驾已经不远。这时,忽听得宁阳公主小声问道:“虹姐,这楚南图现在所使的,究竟是什么招式啊?”她声音虽低,但是李修然还是听到,侧脸一看,宁阳公主正关注着场内的局势,正在轻声问身边一个中年女子。其实她们二人一直在关注局势发展,也一直在小声交谈,只是李修然太过专注,竟然没能听见。

  那被唤做虹姐的中年女子叫齐锦虹,是公主自小的贴身护卫。她丈夫原先也是宫中有数的高手,却在十几年前意外身亡,正逢公主出世,她也就被调去保护公主。她武功却也不低,见识尤为广博,最大的好处是胸襟开阔,绝不似寻常女子。她对宁阳公主更是胜似己出,宁阳公主也是十分敬爱于她,但是礼法所拘,也只能亲热地叫她一声“虹姐”。

  齐锦虹答道:“公主,这奴婢却也说不明白。他们二人本来就已经把所学的各种招式武功融会贯通,甚至已经在不同兵器之间找到了相通之处,所以招式的界限已经不是那么分明。再者,他们二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奴婢也实在分辨不出。不过依稀看来,左贤王的刀法取的是质朴之意,身法刀法融合为一,似乎是应大漠的狂风之势而做,威力大是不凡。至于楚南图,身法飘逸,至今又隐藏了自己兵刃上惯用的本门招式,所以奴婢也实在难以猜测,中原会有哪位高人能调教出这样的弟子。”柳千帆在匈奴是左屠耆王,也就是左贤王,专管东边的事务。齐锦虹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只能按朝廷的规矩称呼他,不能像宁阳公主那样直呼其名。

  宁阳公主愣了一下,问道:“虹姐,如果是你出手,胜算如何?”

  齐锦虹道:“不过二、三十招。”

  宁阳公主不解道:“这又怎么说呢?”

  齐锦虹坦然道:“奴婢若是和其中任一人比试,三十招内必然落败。只是左贤王刀法犀利,一旦施展开只怕是难以控制,所以奴婢大约只能撑过二十招。若是换了楚公子,他出手柔和又掌控自如,想必会给奴婢留点面子,大约能撑上三十招吧。”

  宁阳公主这才明白过来。她自幼长在深宫,只知道身边护卫俱是好手,见他们平日里攀缘搏击都如狼似虎,对自己身边这位虹姐更是推崇备至,只觉得有这样的功夫大约已经能独步江湖。而自己,从小练习,想来纵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也能闯下一番名号。殊不知,身边高人本少,与她过招试演更是让足十分。今天一见这两位青年才俊龙争虎斗,这才知道天外有天。

  不过,她毕竟心思机敏,立即问道:“如你所说,柳千帆难以控制刀势,而楚南图能够收放自如,那岂不是应该是楚南图的武功更高上一些了?”

  她这个问题一问出,李修然也不禁暗自点头,这也正是他自己心中的疑问。他听了齐锦虹几句话,心中也颇受启发,正想到这个问题,也不由佩服宁阳公主心思敏捷。

  齐锦虹道:“武学颠峰,奴婢此生是无望得见了,但想来胜负的关键之一,并不在于是否招式能够收放自如,应该在于能收放的是什么。譬如一个孩童,即使他再能把力量收放自如,又能有什么力量?”

  这番话说得宁阳公主和李修然都是默默点头。李修然点头更有深意,他不禁在想,这武学的颠峰又会是怎么样?他自幼习武,天性里又有追求不平凡的yu望,越是有所领悟,就越想早日看看这武学的颠峰究竟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