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唯有读书高
喜儿是四岁进蓝家的，她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热，热的仿佛天空都成了红色。
她记得，那一天，是蓝家管家婆子把她买回去的。
当她拉着管家婆子的手，站到蓝家大门前时，她只记得，这家人的房子很大，很老，很漂亮，但是一点都不奢靡，门里门外都透着一股草香。和其他有钱人家一点都不一样。
“丫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你高兴吗？”
管家婆子笑嘻嘻的对着她说着话。
“嗯，高兴。”
她并没有为自己屡次被卖，这次又难逃厄运的经历而感伤、害怕，而是真的高兴。
因为潜意识告诉她，这一次，她再也不用挨打挨饿了。
所以她很高兴，是真的高兴。
然后她就跟着管家婆子，一步步进了门。穿过前院，走廊，池塘，在一个很雅致的房间前面停了脚。
“到了。”
管家婆子慈善的刚说完，那扇门便开了。
随即走出来一个妇人，举止端庄，仙姿佚貌，就连眉目间都带着一分浅笑。
喜儿闻到，妇人的身上是一种淡淡的草药味，虽不常见，但甚是好闻。
“叫夫人。”
管家婆子略微低头，向夫人作揖时，低低轻语了一声。
喜儿慌忙低下打量的头，跟着诺诺的叫了一声。
喜儿看着地面，看见夫人缓缓来到她的前面，拉起了她的手。
喜儿猛然一怔，倏然抬头看着夫人。
因为从未有人这么温柔的触碰过她。招呼她的方式，向来都只是无尽的皮鞭和鞋拔子。
“你叫什么？”
夫人张口问道，犹如天籁一般。
喜儿不禁心道：“果然，声如其人。”
她立马不再害怕，仿佛还有点激动。她甜甜一笑，说道：“我叫喜儿。”
“呵呵，好名字，倒蛮符合你的。”
“喜儿，以后你就得跟着我咯，你可愿意？”
夫人抚摸着她的头，替她拿掉头上的杂草和不知名的毛发。温和的笑着。
喜儿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点头，她怎会不愿意？她相信，这将是她在全世界，遇见的最好的主人。
后来，喜儿就由着夫人，拉着她进入寝室。
装饰什么的，喜儿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夫人带她来到一个小床前，小床上睡了一个女孩儿。
身上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罗纹裙，头上还扎着两个浅粉色的蝴蝶结。
也不知是不是天热的原因，女孩儿的脸红彤彤的。粉粉糯糯，很是可爱。
然后她听到，夫人和她说了一句话。
“这是我的女儿，名叫蓝鲫。以后，你要陪着她一起长大咯。”
喜儿浅浅一笑，好啊。
后来，她慢慢知道了，这是蓝家，是有名的蓝太医的府邸。那个有着浅浅药味的妇女，便是蓝夫人。
他们的女儿，蓝鲫，独女，两岁出头，虽调皮捣蛋，却善良纯厚。
那几年，无疑是喜儿最开心的时间。因为，对她最好的人，他们都在，蓝太医，蓝鲫，还有蓝夫人。
她几乎每天的任务就是陪着蓝鲫，春天放风筝，夏天去摸鱼，秋天摘果子，冬天堆雪人。
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而她的待遇，却不像是一个佣人该有的样子。
尽管她只是一个丫头，但蓝夫人从未让她低眉顺眼。更多的时候，是像女儿一样教育着。就算来客人的时候，蓝夫人也只是让她在一旁站着而已，从未使唤过她。
每年的新衣，她也会有一套，虽说不及蓝鲫高贵，却也比得过寻常人家。
买回来的吃食，蓝鲫一份，她也会有一份。所以，她才会知道哪的吃食最好吃。
而她生辰的那天，蓝夫人会亲自下厨为她做汤面吃，还会顺便煮上一颗鸡蛋。
蓝夫人还会说，感谢喜儿，来到蓝家，陪着蓝鲫又度过了一年。
那时候的喜儿，是最快乐的。她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才会被如此好的主人对待。
直到蓝鲫四岁，她六岁的那年，她才觉得，自己对于自己才有了真正的定位。
那一天，她们正在跟着佣人在园子里收集花瓣，等着晚上泡澡用。
闹得不亦乐乎时，只见管家婆子带着一个老叟走进了内院。那老叟，五十出头，不胖，白胡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戒尺。身着藏青色长袍，虽不精致，但整洁平整。
他俩忙抬头瞧了去。要知道，内院是极少有生人进来的。尤其是这样一位，穿衣打扮的人。
只见老叟进了屋后，管家婆子便退了出来。片刻之后，管家婆子向里屋点头示意，便过来，唤她俩进去。
“娘亲，这是哪家的大伯啊？是来走亲戚的？”
一进门，蓝鲫就咋咋呼呼的，又开始嚣张了。而她，则静静的跟在后边。
“蓝鲫，不得胡闹。”
喜儿不禁诧异，这老叟是何许人也，居然让蓝夫人如此正襟危坐。
“哈哈，无妨。这位就是爱女吧，倒真是活泼了点。”
“诶？你认识我啊？爷爷，你家在哪里呀？为何我没有见过你？”
说着，蓝鲫不忘凑上前，好好瞅瞅老叟，手还不时拽几下他的白胡子。
“哈哈哈，因为爷爷可是走遍天下的，爷爷都知道。”
“那我考考你，你知道隔壁刘老爷家的小孙孙叫何名字吗？”
“哎呦，这个孙孙太小了，还真不好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姓刘。对不对？”
“哇哦，这你都知道，太厉害了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噗呲！”
一时间，全屋欢笑一片。
喜儿低头偷笑，心道：“哎，这小主子，还真是好骗啊。”
“蓝鲫，过来，娘亲给你介绍，这位是你的教书先生，贺先生。以后你要刻苦用功，可不能这么散漫，知道吗？”
“教书先生是干嘛的呀？”
“教书先生就是教你读书，写字，人生哲学的老师。”
“哇哦，那我是不是也能和爷爷一样，知晓天下事了？”
“哈哈，天下事不敢说，但可以让你多一颗玲珑心，你可愿啊？”
贺先生插话说道。
“我愿，我愿。”
蓝鲫高兴的绕着贺先生跳着圈，谁都以为她是真的喜欢读书呢。
可若真的知道她心里所想，怕是真的能笑三天三夜吧。
蓝鲫心道：“多一颗玲珑心，那我不就多一条命吗？以后多找几个先生，那我岂不就是猫了吗？哈哈...”
喜儿一直在旁听着，静静无言。
小主子上了学堂，那我干什么呢？
是在外边等候，还是跟着管家婆子做些琐事啊？
“喜儿，你来。”
喜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急忙抬头。
蓝夫人就坐在凳子前，抬手示意她过来。眉宇间的笑意，还是一成不变的温暖。
喜儿走过去，顺从的低头，等着蓝夫人开口。
那一抹淡淡的草药香，总是让喜儿感到惬意。
“以后，你陪着蓝鲫一起读书，可好？”
“我......我吗？”
蓝夫人笑着拉起喜儿的手，温柔的亲拍着，说道：
“我已经和先生打过招呼。有你陪着蓝鲫，也好过她胡思乱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哈哈，好呀好呀，娘亲，也给喜儿安个玲珑心，我就可以和喜儿一起占山为王了。”
“......”
“......”
“......”
蓝夫人不由的低叹一声，心道：“这小女，怕是又魔化了。”
一个时辰之后，管家婆子送走了先生。这一天，算是真正的认识了。
“蓝夫人，为何我得陪着小姐一起呀？”
喜儿挑着合适的时间，诺诺的问。
她知道，陪着蓝鲫学习，只是一个借口。再说......
“怎么，你不想读书吗？”
“不是，是......”
“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佣人，所以你不够格去做只有大小姐才能享受的事对吗？”
蓝夫人的一言，让喜儿瞬间有偷窥到内心的窘迫，她的头低的更低。
是的，她是有这种感觉。虽说蓝家待她如己出，但一个人，不能因为这样，就忘了本。
她觉得，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让蓝家抛弃，厌恶的根本。
蓝夫人一笑，心里自然也就猜得七七八八。
“古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事实却不是如此。古往今来，有才的女子比比皆是，她们也一样，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和青睐。”
“因此，女子也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所追求的东西，这也是人格。”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是一个聪慧，善良的孩子，所以我不希望你的身世，成为你一辈子为奴的理由。”
“再者将来，蓝鲫成家，你是要陪着蓝鲫一起过去的，所以能随时陪着她的人只有你。”
“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互扶持，而不是形单影只，各自碌碌终身。”
“若以后蓝鲫......她需要的是军师，而不是厨娘。你明白吗？”
话已至此，喜儿怎么听不明白？
蓝鲫是大小姐，人情世故她自然可不懂，但她不同，经历的每一次变故，都让她深知，这世道，是多么的冷血残酷。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成为蓝鲫的左膀右臂，替她挡住那些不公平的对待。
“蓝夫人，喜儿记住了。以后，我定会护蓝鲫一世周全。”
“只是蓝夫人，这......读书写字嘛，我只能尽力，自然不能和小姐相比。”
喜儿难为情的双手搓着衣袖，小脸通红。
“哈哈，好，你尽力而为，但不能偷懒。”
“是。”
喜儿欢快的作揖，甜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