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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纷乱的时局(下)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暖暖的洒在残破的村庄,田野里随处可见的死尸,像人们诉说着蓟州一战的惨烈战况。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依靠在残破柴门前,正四处张望等候着放牧的孙儿。满是马蹄践踏痕迹的农田里传来阵阵野鸡叫,桑树上的桑叶也都稀稀落落,偶尔残留的几片也全是焦黑模样。

  百姓们结束了一天的农活,扛着锄头回来了,偶然在乡间小路上相遇,传来他们叹息声,都在说着收成就这样没了,今年冬天可怎么熬。

  不远处的蓟州城,也没了从前那副热闹景象,许多住宅的门口都挂上了缟素。虽然此前江凌恒做足了守城的准备,但蓟州被围两个多月,战死的乡勇不算,光是饿死的百姓就有不少。

  而江凌恒本人,此刻已经醉倒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前几日他便得到了伯父被抓下狱的消息。而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这一消息让江凌恒消沉了好几日,但今天他收到了一条更坏的消息。江辰溪被牵连进东林党一案当中。对此他心中虽有千万种愤怒但却没处可发,只能将一切都憋在心中。他对自己伯父的为人最是清楚,为官几十载清廉正直,除了为他破例动用过一次私权,但那也只是在很小的范围之中,剩下的罪证都是子虚乌有。他知道这不过是某些人,为了排除异己所用的手段罢了。

  至于是谁在排除异己,自幼出生在官宦家庭的江凌恒一看便知。随着东林党的倒台,许多权利出现空缺,而领衔清洗活动的魏忠贤,势必会趁机安插自己的心腹进入其中。但光他知道没用,还得天启皇帝知道才行。

  得知第二条消息后,江凌恒想过托关系找门路,但仔细一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伯父都已经是通天的背景,他还能去求谁?难道去求皇帝本人?无计可施的他只能借酒浇愁。这一喝便醉倒在了院子里。

  睡梦中他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只觉得梦里微冷落叶纷纷,竹丛里船坞深静无尘,临水的亭榭分外幽清。那水榭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条石板路通往幽深处。

  他沿着小道往里走,路边枫叶在深秋的寒风中飘零坠落。转过几个弯他看见一间茅草屋,那草屋掩映在一堆枯枝落叶中。草屋里还跪坐着一女子,那女子转着手上的念珠,看着青灯旁的灵位默默流泪。

  那灵位上还写着——夫君江凌恒几个字。他没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死,那女子转过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他认得那是他的九儿!可九儿脸上什么时候有的淤青和伤痕!

  这一幕看的他心如刀绞,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拼命的朝着九儿挥手,可九儿怎么也看不见他。这一刻他的心被无助和绝望所吞噬、他不忍心看着九儿哭!可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恶人,举起手中的皮鞭就要去打九儿!

  九儿!江凌恒惊坐而起。

  噗通!噗通!噗通!

  他喘着粗气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是眼泪的痕迹,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眼泪。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九儿!九儿呢!”他赶忙四下打量一圈。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在自家院子里,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天色还未黑透,他立刻冲回自己的厢房,来到一口木箱子旁边。他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十几幅画卷,抱着画卷就冲出了家门。

  他前脚刚走,随后义诊完回家的张九儿便到了家门口,看见自家大门没锁,只以为相公就在附近,便也没有多想就进了院子里。只是她刚一走进院子,便瞧见院子里酒水菜肴洒了一地。她笑着摇摇头,走过去将其收拾干净。

  而此时一路狂奔的江凌恒来到了一家当铺,所幸他运气不错,当铺此时还没关门。

  他刚一冲进当铺便大喊:“人呢!人呢!我要典当画卷。”

  这时在柜台后面的掌柜才发现店里来了人,但抬头一看是他,当即便赶忙出来相迎。如今这蓟州城谁不认识这位江大人和他的妻子!

  那掌柜笑着问:“江大人所典当之画是何人所做。”

  “我自己的,每幅一万两,十幅全当了。”江凌恒没时间和他寒暄。

  “大人自己的画作!”那掌柜的心中惊骇!

  “别啰嗦,收不还是不收?”江凌恒有些不耐烦。

  掌柜的明白如果他一万两一副收了江凌恒的画,转手就能七八万两一副卖了。可他虽然爱财,但却知道眼前这位江大人是位难得的好官,他不想骗江凌恒,于是便解释给他听。

  但江凌恒现在没有时间找更好的卖家,他一心急着给九儿安排好一切。他知道自己伯父倒下,他也不可能幸免。他要在自己被抓起来之前,把所有后事都安排妥当。于是便急切的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你只说收还是不收即可。”

  那掌柜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一咬牙,决定自己出钱将这些画全部买下。他拿出钱箱取出七十万两白银兑票,然后又写了等价赎回的字据,一并交给江凌恒。

  办完事情江凌恒一路狂奔着回到家中。刚一到家就看见九儿正在做饭,和她打了个招呼,便赶紧回了厢房。

  在厢房里翻找了一会,他找到一只锦袋,将银票放在锦袋里面收好,又在锦袋上写上银票几个字,最后将锦袋藏进箱子的夹层里。办完这一切,他这才算松了口气,坐在那看着箱子发呆:“有了这些钱,可保九儿一生衣食无忧。只要九儿能好好的活下去,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想到这,他坦然一笑站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九儿正做着晚饭,刚一回头便见相公走了进来,她甜甜一笑:“相公这是饿了嘛?”

  江凌恒点点头,转头看向桌子上放着的菜肴,每一样都是自己最爱吃的。这一瞬间他觉得泪腺有些胀痛。他与九儿口味差异极大,他喜好肉食居多,而九儿基本不吃肉。

  他走到九儿身后轻轻环抱着她,贴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九儿,今日让相公也为你下一次厨可好?”其实他根本不会做饭,但想着如果注定不能与九儿白头到老,那便不能留有遗憾。

  九儿早就习惯了他的宠溺和温柔,根本不会多想,任由他抱着自己,笑着道:“那九儿拿着相公的手做饭,这样就算相公做的了。”

  江凌恒点点头,眼泪一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望着九儿的侧脸,还是十六岁的模样,那时候的他们在京城里每日奔波替百姓义诊。日子过的平凡、劳累、单调。可如今那样的日子只怕今后都不会再有。今生他与九儿的缘分已所剩不多。如果一切能重来,他不想认识九儿。他不知道失去九儿自己怎么活。更不知道九儿没了他,是不是能照顾好自己。如果九儿过的不好,那他死都不能瞑目。

  与此同时。

  山海关的军营里,辛长龄今日接到了来自上级的调令。命令他将驻守在山海关的四万关宁铁骑调往前线驻守,而后他负责在山海关再练一批新兵。

  看着手中的调令,辛长龄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望着营帐外高升的明月,记忆一下回到了八年前。

  那时候他带着薛音离刚来山海关不久。薛音离见四万士卒皆是步兵,便提出将山海关士卒全部练成骑兵的构想,以方便随时出关抗击建奴。当时的他被薛音离说的心动,立刻开始上书朝廷,请求调拨银两给他练兵。可山海关作为天下第一关,根本不需要骑兵驻守,所以朝廷连一两银子都没给他。这件事之后,他一度打消了在山海关练骑兵的想法。但后来薛音离再三坚持,说练兵的钱她来解决。

  为了实现这个想法,八年来薛音离不辞辛劳、节衣缩食,方才打造出这柄国之利刃。期间她付出多少心血不谈,单单是投入的银钱,就不少于一千万两白银。如今八年心血一朝散尽,他不敢想象,薛音离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许久之后辛长龄收回思绪,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调令,落款是新上任的蓟辽总督吴阿恒亲自签发的。

  他放下手中的调令,站起身在营房里踱着步。他明白吴阿恒是位忠君爱国的好官,也知道蓟州一战中,广宁铁骑作为主攻队伍伤亡惨重,如果不调集山海关的精锐去前线驻防。万一努尔哈赤打广宁城的主意,以广宁现在的人马根本应对不了后金军。可是这四万铁骑,是音离八年的心血,自己该怎么和她解释!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哎!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说罢他出了营帐朝着木屋子走去。

  庭院里斑驳的树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一袭轻纱素衣的薛音离斜倚在太师椅上,闭着美眸摇晃着手中的桃花小扇。

  过了片刻她听见前院里传来脚步声,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落落大方的站起身来:“相公,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军中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两人相识相知八年有余,薛音离早对他了解至深,所以一开口便问到了关键处。

  “音离,大哥有件事想与你说,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哥有事直说便是,你我已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直说的。”薛音离走到他身边,替他解开身上的盔甲。

  “音离,山海关守军被征调去前线驻守。调来一批新兵归我管辖和训练。所以那四万铁骑……”辛长龄没有把话说完。

  “就这事?”薛音离抬头望着他:“音离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让大哥你这般愁苦呢!”

  “可…可是你…”辛长龄见她不为所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音离将手中的盔甲放在一边,然后探出素臂环抱着他,将螓首贴在他的胸口,柔声道:“大哥,你是音离十座金山都不换的汉子。只要能帮大哥实现心中所想,即便是花再多钱吃再多辛苦,音离也甘之如饴。”

  听见美人说出这般情深意重的话语,他一时间情难自控,伸出手指托起美人的香颔,只见那月下美人眉如翠羽微微含愁、肤赛霜雪更胜秋露、纤腰如束墨发三千、皓齿如月浅笑嫣然。

  他动情的道:“音离,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有你是我情之所钟。”

  平日里他不善言辞便连说话都不多,薛音离又何曾听他说过这样的情话,一时间也是芳心失守,垫起脚尖主动献上了香吻。

  情到深处人难自控,两人一时间吻的有些忘我。完全忘了此刻还在院子里,家里可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铃儿刚从厨房里走出来,抬头就见自家小姐和姑爷在做那羞人的事,一瞬间羞的小脸通红,心里暗想:“小姐也太纵容姑爷了!哪有亲女子嘴巴的道理!便连小妾都不会被这样对待。”想到这她有些气不过,便故意大声提醒两人:“姑爷!小姐!该吃饭了!”

  这时两人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石桌子边上坐下,等着吃饭。

  很快铃儿端来饭菜,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辛长龄不停的往薛音离的碗里夹着菜。而薛音离则给他杯子倒上酒。两人你浓我浓如胶似漆。

  这一幕看的玲儿小嘴撅的老高,心里暗想:“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三人吃了一会,薛音离便问:“大哥新兵什么时候才能到山海关?”

  “怎么了?”辛长龄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头看着她:“音离可是有什么好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音离在想,我们可不可以再练一批骑兵。”

  “哎!音离你有所不知,我们汉人不比那些建奴,他们自幼便练习骑射,所以长大成人便能上阵厮杀。而我们汉人,善骑射者十之一二。即便是什么都有,想要再练一批骑兵,没有两三年也是难见成效的。如今这天下的时局,只怕没有两三年让我们等了。在我看来,最迟明年努尔哈赤必定会对广宁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