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除夕(一)
慵懒的太阳终于爬上了天空，将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轻轻的风吹过荒野，吹散了笼罩着山林的薄雾。随着阳光的到来薄雾的散尽，顺义城内的百姓也忙碌了起来。大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将自家大门贴上楹联，孩子们则吵闹着、嬉闹着，燃放着手中的爆竹。
慢慢的街道上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小贩们挑着各式各样的年货，口中呼喝着走过街串穿过小巷，然后去往人口最密集的城中心。
城墙处，士卒们也忙碌了起来，他们攀着长梯，将一盏盏制作精美的花灯挂上了城楼，为今晚的除夕灯会做着最后的准备。
与此同时李府的人们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东厢房，李一飞刚刚吃完饭，便有车马行的管事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他。李一飞没急着拆开，赏了那管事一定银子，询问了一些关于车马行的事情，这才让他离开。
后堂里，岳夕颜正领着府上的下人，为今晚守岁坐着准备工作。今天的她特别的娇俏可人，头发梳成桃心髻，一只镶着翠玉的雁羽金钗斜插在鬓儿上，上身穿着一件月蓝素色锦袄，外套一件青莲水绿鹅黄色衬衣，下系银红百裥裙，盈盈一掌大小的纤足踏着一双藕白色绣鞋。
“放这边！对对！你这个给我！”岳夕颜一边指挥着家丁们干活，一边接过一个丫鬟手中的东西。
这时，沈幼仪与另外一位少女，经过门口。今天的她也换了身新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显得非常的雍容华贵。她看着岳夕颜忙忙碌碌的样子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女：“止玉妹妹，除夕便在寒舍过吧。”
蓝止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打量着沈幼仪口中的寒舍！她心里估算了一下，从进大门开始算起，走到这个后堂，足足用了一刻钟。而且最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这一路上她看到的每处景观都各不相同。
“这李府，怕是比我北上时去过的沈园也不差了吧！应该是各有千秋！”蓝止玉在心里暗自做着比较。
“止玉妹妹，请这边走。”一旁的沈幼仪见她发呆，提醒了一句。蓝止玉闻言收回目光，跟在她身后朝着藏书楼而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藏书楼而去。沈幼仪是个内心极其强大的女子，她很少与人吐露心事，但救她一命的蓝止玉是个例外。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私密之事。
两人转过长廊，到了一处亭台水榭，蓝止玉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望着一旁的沈幼仪：“姐姐的医术如此出众，也治不好吗？”
沈幼仪也停下了脚步，她摇了摇头望着前面的水榭，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氤氲，说话的声音有些哀伤：“前面池塘里的锦鲤，是我和相公成亲时放进去的，如今池塘里的鱼儿都生了小鱼。可姐姐嫁进李家八年了，还是一无所出。相公他爱我、怜惜我、不肯纳妾，可李家人丁本就单薄，相公他越是如此，姐姐心里越是难过。妹妹你懂不懂？”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一旁的蓝止玉沉默点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幼仪。毕竟传宗接代是每个女子都无法逃避的问题。
见她这幅模样，沈幼仪苦涩一笑摇了摇头，也不想再说此事：“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这大过节的，藏书楼就在前面了。”
她挽住蓝止玉的手：“走吧妹妹。”
藏书楼里，蓝止玉望着眼前这如山一样的书楼，一时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转头看向旁边的沈幼仪：“姐姐！这里到底有多少藏书？”
“一万七千卷，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孤本。武学典籍在一楼，妹妹若是喜欢，可以随意带走。”
“那武学典籍又有多少？”
“三千卷左右。”
蓝止玉点了点头，来到木梯旁，纵身一跃攀上木梯，从最上面一层开始看起。沈幼仪见她喜欢，心安了一些，走到一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安静的等待着她选完。
木梯上，蓝止玉放下一本名为《奇门八卦棍》的典籍，向下退了一阁，不经意间她瞥见左手边的一本书，装这本书的盒子与其余盒子都不同，她心中好奇，当下玉足轻点朝着那只盒子飞去，等人到盒子旁边，右手一探顺势取下盒子，随后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整个人宛如穿花蝴蝶一般，翩然落地。
拿起手中的木盒看了一眼，蓝止玉发现上面的文字是苗疆的古文字。
刷的一声！拉开木盒子取出里面的典籍，快速的翻阅了一遍，发现书籍里的文字也都是苗疆文字。这种文字她虽然认得，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就她目前看懂的一些内容来看，这本书名叫《苍生诀》，是一门适合女子修炼的上成内功法门。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沈幼仪：“幼仪姐姐知不知道这书的来历？”
沈幼仪站起身来到她旁边，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典籍，皱了皱眉头想了下：“我若没有看错的话，这典籍上的文字应该是苗疆古文，只是现在能识得此书内容的人怕是没有了。”
“姐姐为何这么笃定？”
“我也不敢肯定，我也只是推断出的结果，自始皇帝统一六国开始，这华夏大地便是书同文车同轨，秦朝距今已经一千八百多年，在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华夏的文字由小篆、隶书、草书、行书、楷书、一共衍变了五次，也就是说这书上面的文字，应该是先秦之前就出现了，所以我才如此推断。”
蓝止玉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关于典籍的事情，也不客气将典籍装进了胯包里。
见她收下了典籍，沈幼仪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毕竟蓝止玉救了她一命，她怎么也得略表一下心意才行。
随后两人便又开始聊起了家常，聊着聊着，蓝止玉便问起了今晚城墙灯会的事情。她从没看过灯会，便央求沈幼仪陪她一同前去游玩。可沈幼仪实在是太忙，便连现在陪她聊天都是挤出来的时间。无奈之下，只得许诺她，安排一位知心的人儿陪她同去。
两人说话间，李一飞推门走了进来，他一见到蓝止玉边愣住了。这到不是蓝止玉太漂亮所致，而事她那一头妖异的银发，实在太过与众不同。
收回目光，李一飞看了一眼沈幼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幼仪一看便知，他这是有机密的事情要谈，只是碍于有外人在场，所以不便直说。
“小飞，止玉妹妹不是外人，你有何事，直说即可。”
“刚刚车马行传来消息，后金眼下正在大批调集粮草，似有可能是在准备南下攻我大明。”
“什么！”一旁的两女被这个消息震惊的齐呼出声。
没管两人的震惊，李一飞直接就问：“嫂子你怎么看？”
沈幼仪站起身来回的在原地踱着步，片刻过后她猛的转过身来看着蓝止玉：“止玉妹妹，你怎么看？”
蓝止玉被她问的一愣，心到这事问我，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让我上阵杀敌？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姐姐可是想让我带兵杀敌？”
沈幼仪摇了摇头：“妹妹手下才多少人？纵使妹妹武艺天下无双，却也不是那十几万建奴的对手。”
“那姐姐的意思是？”蓝止玉疑惑的看着她。
“我是想让妹妹找个借口搪塞朝廷然后暂时留在顺义，之后我们再视情况而定。”沈幼仪到了此时才露出她的狐狸尾巴，她早就想把蓝止玉留下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借口而已。
这……蓝止玉有些犹豫，她犹豫的是，自己即便是留了下来，可这八千人马又能干嘛？面对建奴那十几万铁骑，只怕对面一次冲锋，这八千汉子瞬间就会尸骨无存。留下来守城？自己手下的白杆兵可没有太多的守城经验，相比较朝廷军队守城能力，两者只怕也是伯仲之间。
见她犹豫不决，沈幼仪也不催促，转头看向旁边的李一飞：“小飞你怎么看？”
李一飞斟酌了一下：“我认为，此消息不论真假。我们都该有所准备。”
沈幼仪微微颔首，她的想法和李一飞一样，她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那我们去会客室详谈吧，看地图布局更直观些。”
她转头看向蓝止玉：“妹妹是否同去？”
“同去看看，再决定是否留在顺义。”蓝止玉点了点头。
三人不再犹豫，当即往会客厅而去。去往会客厅的路上，沈幼仪抽空给两人做了个介绍，很快三人便到了会客厅。
李一飞摇着轮椅来到地图旁边，一把拉开幕布，然后将目光放到了与后金势力范围接壤的边关地区。
一旁的蓝止玉看着眼前的疆域图，心里惊讶不已：“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详尽的地图？”她将目光落在了巴蜀，落在了她的家乡：“原来天水在这个地图上是叫都江堰。”
盏茶时间过后，沈幼仪转过身来看着李一飞：“小飞你觉得后金有可能走哪里？”
李一飞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可能性很多不敢断定，但最有可能的有三条路线，第一条，绕过辽河兵锋直指广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广宁，这样就可以切断大明和蒙古诸部的联系，广宁一但陷落那么后金入住中原便指日可待了。第二条，借道喜峰口入关，然后攻下三屯营沿途一路南下兵锋直指京师，但这样冒的风险太大，一但广宁驻军回援关内，封住喜峰口，那么建奴大军就是插翅，也别想飞回关外。而且喜峰口和古北口都是朵颜三卫的地盘，除非后金能够说服朵颜三卫，否则这条路线不可行。第三，正是从北古入关，少量骑兵借道北古口，从密云入关奇袭顺义，快打快走，打完抢完沿路逃回去。“
他把目光看向了沈幼仪，想听听她的分析。
一旁的蓝止玉听着他这一系列的分析，心中惊为天人：“这要是什么样的智谋，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分析出这么多的线索来。幼仪姐姐的智谋本以天下无双，没想到这李二公子，竟也如此厉害！这李家可真是卧虎藏龙！”
正在蓝止玉惊讶不已的时候，沈幼仪开了口：“小飞如果你是努尔哈赤，你会选择哪条路线？”
“步步为营！我会先拿下广宁！”李一飞的话言简意赅。
“努尔哈赤虽不算是雄才大略，但也是一位人物，而且这朵颜三卫不过只是墙头草而已，只要后金一番威逼利诱，他们愿意借道甚至帮助后金都是有可能的。”沈幼仪右手转动着舍利，转头将目光看向地图：“所以我觉得努尔哈赤不会选择步步为营，他会选择借道喜峰口。如果你问努尔哈赤为什么会这么做。具体原因，我现在还想不到。”
不得不说沈幼仪这神仙般的智谋，就是这么霸道，就是这么天马行空，每一步都能料敌先机。
听完她分析的这些，李一飞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手指不断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过了片刻他停下了敲击的动作，转头看向沈幼仪：“我们不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假设嫂子你说的是对的，那可行性在哪里？毕竟从过去的战斗来看，努尔哈赤都不是一个会冒险更擅长冒险的人。”
听到那句大胆假设，一旁的沈幼仪心中不经想，如果自己是努尔哈赤会如何实施这个计划。她的目光看着地图上的喜峰口，手中的舍利越转越快。过了半晌她眼神一凝，看到的一个她刚刚没在意的地方。她猛的一指地图：“建奴的目标是京城！”
她这话不只是吓到了蓝止玉，就连一旁的李一飞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如果努尔哈赤的目标是京城，刚刚我所说的计划就可行。”沈幼仪将手指向广宁城：“广宁铁骑的主帅乃是袁崇焕，此人不但刚愎自用，而且谨小慎微。他即使回援关内，也必定第一时间直奔京师而去，不会选择拿下喜峰口，万一京城有失，他将万死难赎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