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唐近期的工地大多集中在这个刚入住不久的小区里，因此，三人只用了一下午就把工地转了个七七八八。
真正懂行的人，知道该去检查哪些关键点，因此他们巡查得虽然很快，但却很有成效！
回公司的路上，马宝杰和林向东抓紧时间，开始总结交流：
“我说老马你也真是的，咱管理的是方木匠，你跨级去跟老胡着个什么急？”
“你懂什么叫慈不掌兵吗？不跟他们厉害点，他们压根不好好听你的。”
“那你也得弄明白怎么回事吧？”
“弄明白了老子也得吼他们，该死的方木匠，连谁说了算都搞不明白，看我怎么收拾他！”
“又来了，在对待工队这个问题上，咱能不能恩威并施？”
“恩个头，按时按点给他们发工资，那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恩！”
“你这个人咋这么犟呢！像刚才那样，跟工人打起来就美了是吗？”
“借他俩胆，你看他敢动我不？”
“懒得和你争！死鸭子嘴硬！”
见二位领导的谈话有点僵持，然然忍不住插嘴问道：
“咳咳！林工，刚我看见你和那个客户聊萨克斯来着，你真会吹那大管子吗？”
“哼哼！你们林工啊，大学的时候曾经做过酒吧驻唱，什么乐器没玩过！”
马宝杰见然然给找了个很好的谈资，就坡下驴地把话题转到然然这边来。
林向东哪能不知道自己这位多年好友那死要面子的个性。
见然然的话题成功吸引了马宝杰，自己也就不再深究下去，
毕竟工程这块是马宝杰负责，他要真是个愣头青，怎么可能让这些工队都对他言听计从。
林向东也顾不上和两人闲聊，脑子里开始琢磨起明天约谈的客户。
这是一个因为罗纳尔迪尼奥而爱上巴塞罗那的富二代。
父亲给买的婚房面积虽大，但却中规中矩，缺乏个性。如何在地中海风格中体现西班牙本土元素，以及如何创造室内水景，并提升空间层次感，让林向东颇有些挠头。
客户还提出，将电视墙改造成化石墙的要求。虽有些另类，但却让林向东足够兴奋，这样有想法的客户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个富二代，工作上虽不上进，但也不挥金如土地当散财童子，追求生活品质，提升精神世界这一点，令林向东很羡慕！
不知不觉，车子经过一个著名景点：瓷房子。
然然看着好奇，又是一通发问
“马总，你有没有一种想捡起石头乱砸一通的冲动？哈哈哈！”
回答她的，是马宝杰轻轻地鼾声……
“嗯！然然，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然然的提问，忽然让林向东迸发了灵感。
“通知景阳晚点下班，等我回去开个小会。”
林向东有两个助理，除了这个能说会道的然然之外，还有一个非常擅长图纸表现的景阳。
景阳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山东人，可浑身上下一点都看不出山东大汉的豪爽和洒脱。一副黑框眼镜架在瘦削的身子骨上，永远穿着技术宅标配的格子衬衣牛仔裤，永远文质彬彬地在电脑前忙碌，永远是然然取乐的对象。
刚进公司，林向东就带着然然回到办公室。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林向东的办公室比马宝杰这个老总的还大，因为这里还要容纳景阳和然然的工位，以及一个随时可以探讨问题的小工作台。
三个人的小会开得“精致而紧凑”，林向东确定了方案后，剩下的就是研究如何做图案表现。
“听明白了吗？这面化石墙，就是要做出砸开土层，将化石展现出来的效果。”
“这个砸开的效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景阳扶着眼镜框，慢条斯理地思索。
“你这个书呆子，你拿块石头，上瓷房子那砸瓶子，砸两下不就知道了！”
然然拿起桌上的点心，边吃边给景阳出主意。
“那，不好吧。哎！你说，瓷房子这么多年了，居然就没有人砸过它呢！天津的小孩都这么乖？”
别看景阳只负责做图纸表现，被然然带动起来，他的脑洞也不小。
“我估计外面那层应该是石制的，你说谁会拿真的花瓶做墙啊！”
“那，那这石头做得还真是够精致的哈。”
“所以啊，如果你真的砸开了，不仅能上新闻，还能创造出爆炸式的艺术效果。”
“嘿！嘿！嘿！你俩聊到哪去了？”
林向东眼见两人越聊越偏，赶忙把二人拽回主题。
“景阳，赶明你去趟工地，拿两块废弃的瓷砖，把中间给它们砸个窟窿，大致就明白什么效果了。但是你一定要注意艺术表现，千万别整得太夸张，要注意美感。”
“对了，林工，砸碎的瓷砖，可以碎铺，点缀他那面放钢琴的背景墙。”
“一个是砸开土层，露出化石的效果，另一个则是把碎土层进行重新拼装的效果，这样，两个空间既有呼应，又有层次！想法不错！景阳，赶明你俩一起去，把砸碎的瓷片组合一下，我看看效果。记住要蓝白两色的。嗯，也可以少加一些浅褐色。”
林向东很满意这二人的组合，虽然时不时地天马行空，但一个古灵精怪，一个踏实肯干。创作出来的作品往往有惊艳的效果。
林向东绝不是个一意孤行的主创，他负责确立主导思想，在之后的效果表现方面，很愿意从善如流。而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林向东更注重把控好成本、尽量降低施工难度，以表现出性价比最高的实际效果。
“精致而紧凑”的小会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时而跑题，却轻松自然，会后，林向东照例送完两小只，自己再回家，好在居住的小区离得都不算远，到家刚刚八点。
“老婆，我回来啦。”
林向东进屋后，把手包往沙发上一扔，直扑卧室，一天没见面，还真挺想念大病初愈的爱妻。
一进卧室，却见丈母娘盘腿坐在床上正和女儿聊天呢。
“妈，您来啦！”
“废话，这么晚你不回来，我不得叫咱妈送点吃的来啊！”
晓苇假装生气。看着妻子精神头十足，林向东心里很是踏实！
“嗯嗯，我老婆果然聪慧过人，我看看咱妈给做什么好吃的了。”
“边去，看了也没你的份！”
“晓苇，好好跟人家向东说话，他不也是为了工作嘛，毕竟陪了你三天，人家工作上的事，不得找补一下啊。何况向东都提前打电话告诉你要开会的。”
“没事没事，妈，晓苇跟我闹着玩呢。”
林向东边说，边进屋，坐在床头的电脑桌上。
“啧啧，三鲜饺子。有口福喽！”
林向东用手抓了一个饺子送入口中。
“哎呀！热热再吃~~看把你馋的！”
丈母娘还是蛮心疼自己姑爷的。
“好咧好咧！”
林向东答应着，把盘子拿进了厨房，扔进微波炉。热好饺子后，端着盘子，顺势坐在餐桌前，用手机翻阅着今日新闻。
媳妇和丈母娘在屋里说着悄悄话，林向东很享受边看新闻边吃饭的独处时光。
很快，一盘饺子下肚，林向东从舌头到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要说包饺子，王敏的手艺还真是数一数二的，她总是能把各种奇怪的食材变成饺子馅，也不知怎么捣鼓，煮出来，味道就那么好吃。
收拾完餐具后，进屋和丈母娘完成交接，进入陪伴妻子模式。
晓苇依偎在林向东怀里，在她看来，电视上无论什么节目，都不如自己老公陪伴来得精彩。
让老公抱着，仿佛膝盖都不怎么疼了。
“老公，今天我又被咱妈的饺子喂胖了！”
晓苇噘着嘴，娇滴滴地冲着林向东撒娇。
在林向东和晓苇刚开始谈恋爱那会，晓苇就一直以身材好自傲。
哪怕因为长期卧床，让她变得臃肿了一些，却依然难掩当年的曼妙身姿。
林向东瞬间戏精上身，捧起晓苇的脸，用很矫情地目光看着爱妻：
“胖？哪里？是衣服吗？”
晓苇被逗乐，一把推在林向东胸膛上：
“讨厌你个没正形的！”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黄副院长吗？”
“嗯，怎么了？”
“这个冯婷婷......是怎么回事？”
晓苇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让丈夫看出自己的醋意。
“哦，没什么，在隆发那会，我是她上级。”
“那......她和黄院长的事，怎么又扯到你身上来了？嗯......这个冯婷婷蛮漂亮的吧！”
晓苇越问声音越低。
“哈哈！我明白了，你是以为我和冯婷婷.....哈哈哈！宝贝你吃醋啦？？！！”
“林向东，少废话，你给我过来！”
看破不说破，对女人要温柔以待，老话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不，林向东犯了忌讳，引得晓苇脾气大爆。
刚才还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现在却不得不按照晓苇的指示，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双手乖乖地捂着膝盖。
“说吧！到底咋回事！”
女人的好奇心，本就与生俱来，何况这还关乎她的爱人，更何况，她无法陪伴在老公身边，缺失了不少安全感。
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向东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唯独这个冯婷婷，创造了隆发装饰的一项纪录，让人记忆犹新。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简明扼要地跟晓苇坦白：
“那天，我记得好像带弟兄们去北京参加隆发装饰全国十佳设计部颁奖。
恰巧有个客户说是慕名而来，一定要找我们装修。
我在北京又回不去，店里就只留了冯婷婷值班，
她那天正好有客户约着中期验收嘛，没时间跟着我们往北京跑。”
听到这，晓苇的心已经踏实了一大半，至少这个冯婷婷和老公没什么关系。
但是在好奇心地驱使下，她依旧认真听着林向东的述说。
“表彰会结束，回到公司之后，听说客户对冯婷婷的设计还挺满意，我也就没太往下跟这个单子。”
林向东趁晓苇认真听故事的劲，将自己的屁股一点点从小凳子，移到了床上。
“没想到，三个月之后，这个冯婷婷居然给我送了个万元红包！！！
你猜这是为什么？”
“啊！为什么？我哪知道？你们这个行业这么好挣吗？”
晓苇无暇顾及林向东座位的改变，催促他快点揭秘。
“原来啊，冯婷婷吃拿客户回扣六万元。因为最终结算合同是要我审的，她怕露馅，所以想收买一下我。”
“六万块？”
“嗯呐！重点是客户装修的房子只有六十多平米哦！”
“我去！这六万块，都够人家装修的费用了，这冯婷婷可真够狠的啊！”
“所以我说她创下了隆发吃回扣的最高比例记录呢！”
“结果，你把钱都退给客户了，这个客户就是黄副院长，对不！”
“Binggo！”
“不过，你们设计师吃回扣这种事，好像是个公开的秘密吧？”
“这个事情，不能概论，第一、设计费里包含了你要替客户的资金把关的服务项目，再从中拿取回扣，这叫吃里扒外！
第二，如果是商家对你表示感激，意思意思，这个我不反对，
但是如果设计师带客户买东西的价格，高于市场价，并从中渔利，这叫诈骗！
所以，为了名声，为了我的职业生涯，回扣的事，我不干！
我的下属，也不允许干！”
“啧啧！怪不得设计师少有能做到三十往上的呢！这种诱惑，很少有人挡得住！”
“很简单啊！你想想自己的未来，能挣多少个六万？他们不是抵挡不住诱惑，是一时想不开！”
“那......这个冯......冯婷婷，结局是不是蛮惨的。”
“原本是要通报全行业的，后来想想，好歹跟着我干了两年，人家又快结婚了，这时候下狠手，太伤人！
最后，听说她跟老公去上海发展了吧！反正是再无联系！”
此时的林向东，已经把自己移到晓苇的身旁，
一只手搂住晓苇，另一只手从床头的酒柜里拿出玻璃杯，给晓苇倒好了她最爱的摩卡冰咖啡。
这就是家有设计师的好处，床头酒柜，是林向东献给晓苇的独家设计。
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意把这个构思借鉴给自己客户用。
“哎！你什么时候跑我身边来啦？快回你的小板凳去！”
这个时候，林向东岂能就范？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摊放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老婆啊！你知道吗？每当我忙碌了一天回到家，看见你这个小狐狸精，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啊！一天的劳累都抛到九霄云外去啦！”
林向东嘻嘻笑着打趣。身体则坚决不往小板凳上走。
“哎！女人一出嫁，就注定要人老珠黄，就算是狐狸，也是老狐狸喽~~”
不料，这狐狸的话题，却引得晓苇一阵唏嘘。
“你这粉嫩地跟二十出头的小丫头一般，珠黄你个头。”
“女人在年龄方面，是比不过你们男人啊！你看看沐梓，比我还小一岁呢，自从生完孩子这几年，长相看着比我都老。”
“这倒是，不过咱不一样，咱遗传的皮肤好啊，而且将来生完孩子，我来带，保证不折腾你，我要我老婆日日如仙。”
看着妻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林向东也不好继续轻佻。
“女人的衰老，并不主要是琐事的折磨，你看沐梓，她生完孩子之后，腰上长了一圈妊娠纹，她老公嫌看着恶心，这两年几乎都不碰她。再加上她天天的六点多就出门上班，八九点才回来。别说做保养了，连洗脸都没时间，这不老得快还等什么！”
“对啊对啊，哪像你啊，天天被我照顾得娇媚如花。”
“哎！老公，我是想陪你，都陪不了，还净给你添麻烦，而沐梓又不被她老公待见。我觉得你俩要是能在一起，没准真的合适！”
“又来了，咱聊天能不能不聊到她那去？”
“本来就是，你看你俩都是不拘小节的人，性格又相像，她又没有洁癖，也不像我要求这么高，还能陪你去实现你的旅游梦，我是真心觉得你们俩很合适。”
晓苇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却不敢直视林向东。
“哎哎哎！你咋这么愿意编排自己老公呢！照你这么说，合适我的人多着呢！可是合心的，就只有你这个小妖精！”
晓苇恨透了自己的双腿，不仅不能为丈夫付出，还要拖累着他的时间和精力。
她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男人能够快乐，哪怕委屈自己，让丈夫去容纳另一个女人。
她就这么自怨自艾地生活在矛盾之中。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日子，林向东多多少少能读懂一些晓苇的心思。
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的妻子，抛弃和责任，林向东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他自问心里只有晓苇和自己热爱的事业，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精力去考虑是否真的和沐梓发展一下？
把晓苇哄睡着后，林向东打开床尾的电脑，开始准备明天洽谈客户要用的资料。
虽然，以他的经验能力，足以随时应付客户的各种疑问和突发情况，但是他依然保持着提前备课的习惯。
林向东相信，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屋外夜雨霏霏，林向东略感有些冷，起身去厨房沏热水，路过空荡荡的次卧室，他不自觉地停了一下脚步。
小两口结婚的时候，原是准备把这间屋子当做儿童房的。
他站在门口，恍惚看到房间被布置得五彩缤纷，两个孩子在屋里打闹玩耍，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
正欲伸手去抚摸孩子的脸颊，却如同捅破了飘在空中的肥皂泡，眼前的一切尽数破碎。
林向东不禁悄悄叹了口气，回到卧室，给妻子掖了掖被角，转身坐到电脑桌边，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