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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士别三日

他懂了他的暗示,转过头和时嵬说话,“醋醋一会儿回斋舍吗?师兄也回去。”

  “我要先去兰影场找几本书,师兄先回去吧。”

  “那斋长呢?”赵青棋问。

  “我去议事堂见直讲,方才竹荆来传了话。”

  “没想到,我们这就分道扬镳了,唉——”赵青棋起身离开。

  季伏微没有再继续和时嵬说话,拿出帕子擦干净桌面碗底的汤水也离开了。

  时嵬看着他的背影,两边的腮帮子鼓上了天,这就走了,是生气了吗?

  她在兰影场找了个空位坐下,其实此时都是空位,北斋的生员几乎都因援衣假离开了六学,兰影场也只有一些斋仆早晚来打理。

  她捧了本《东胡水经志》,见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水流图志,看得眼睛发酸,“我怎么拿了这本书?”

  随之放下了书,脑袋伏在扉页上无言。

  “这书有趣吗?”季伏微突然问道。

  她慌了一下急忙坐好,“很有意思呢!”

  “哦。”他拉长声音点头。

  翻开一页道,“这里是卞水。”

  “我当然知道。”时嵬心虚。

  他微微一笑,往下指道,“往东南流,与胜水合,水西出胡岐山,东径六壁城南。”

  时嵬盖上书,“哎呀,这个一点意思也没有。”她耍赖生气,斋长看出了她什么都没有看懂,却还在打趣她,真叫人难为情。

  “为什么刚才在上阳宫忽然不理我?”季伏微开门见山。

  “我……嗓子疼。”

  “我看你和眉仁说话的时候,一点不像是嗓子疼。”

  “困了困了,回去睡觉。”她把书交给斋仆。

  季伏微还保持着盘腿坐在她桌前的姿势,此刻追上去,她又要顾左右言其他。

  兰影场夜间比平日少点了几盏灯,因着四门学里的生员七七七八走了不少,灯油费也适当削减。

  坐了片刻,扶地而起,忽瞥见桌对面的坐垫上暗沉一块,青色的蒲垫,有一小块墨色斑驳。

  他走近了一些,又走近了一些。

  时嵬被气得肚子疼,浑身骨头也疼。

  走了几十步,蹲在灌木丛旁边的沙地上捂住肚子,“是晚膳吃坏了肚子?”

  身下热流一动,时嵬直觉一惊,伸手碰,手掌上现了血污。

  她当即掀了掀衣摆,见身后也有了一片。

  是葵水。

  该怎么办?怎么办?时嵬急得团团转。

  先要把衣服换下来,对,趁着元幕师兄和未闻兄没有回来,她要尽快换好,可是要是美人师兄就在斋舍里盯着她,她该怎么办?

  时嵬慌慌张张跑回去,在门口试探道,“美人师兄,让元幕师兄给我开个门?”

  “他和未闻没回来,你自己开门,没从里面锁。”

  时嵬推开门,见赵青棋躺在床上侧身朝里,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边笑边翻页。

  “哈哈哈哈哈……”

  时嵬迅速找了衣服就走。

  “哎,你去哪儿?”赵青棋问道。

  时嵬已经把外袍掖在衣服底下,“我忘了把书拿回来,现在要去拿一下。”

  “嗯,天黑看着路。”

  “好。”时嵬额间出了冷汗。

  找了个绝对没有人的地方处理了自己的衣物,在换干净衣服的时候,时嵬脑中一顿,斋长还在那里,如果垫子上有葵水,他一定会猜到她的身份。

  急忙又往兰影场的方向赶。

  跑到了自己刚才坐着的位置上,伸头看了一眼。

  万幸,坐垫上没有一丝痕迹,看来就是刚才她从兰影场离开的路上才来了葵水。

  “怎么回来了?”季伏微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时嵬心乱如麻,她想从季伏微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可他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样冷的天,你怎么出了汗?”季伏微站起说。

  “我……许是跑得太急。”

  “又没有什么要紧事,无需这样奔走。”

  斋仆收拾了桌上的书籍,对两人弯腰行礼。

  他们一走,兰影场的灯也暗了。

  “看来,我们是最后看书的生员。”季伏微道。

  “啊?”她满脑子嘈杂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进去。

  “你看起来很慌张,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季伏微问道,一边伸手想要安抚她。

  时嵬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没什么,我就是今日踩礼太疲惫。”

  “既然如此,就早些回去休息。”不再多说什么。

  上阳宫沧池,夕阳余晖飞映池上,青翠的池水上五颜六色。

  沧池边两人静默,不多时,池中鲤鱼翻身,划出几声波动,打破了寂静。

  明若离道,“长乐。”

  向他问了句吉祥话。

  敬泊回道,“安康。”

  多年未见,两人能说的话比小时候还要少。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敬泊说,“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

  明若离皱眉,“你喝了酒?”

  要不怎么胡言乱语一气。

  “没有,已经有两年没有喝酒。”

  “那你疯疯癫癫和我背诵《女诫》?”明若离半是觉得好笑。

  一个连《论语》都不愿翻开一页的人,如今和他多年后见的第一面竟然背诵《女诫》。

  “啊,原来是《女诫》。”敬泊了然。

  “你不知道这是哪本书,那你从何处听来?”

  “殿下上个月默诵,我看了其中一段,可并不知出处。”

  明若离道,“你何时这样在意你主子的想法?”

  “她……同以前那些不一样。”

  从前那个敬泊,只管护住主子的命,其余都懒得管,这倒是打破了他一向接任务的规矩。

  “既然入了六学,一定读了很多书,给我写个清单。”

  明若离不解,“什么清单?”

  “书籍,你读了什么,我也要。”

  这还是鱼敬泊?明若离叹息,人果然是易变,若不是今日见他一面,他绝对想象不到这个从前拿起书就头疼的男子,当下竟然要问他要书籍清单,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下一次见面给你。”

  “好。”

  “潜鳞馆来的那些人,是你带出来的徒弟?”明若离问道。

  “不认识,不是我的人。”

  “功夫不怎么样。”明若离不屑。

  “你何时离开良渚?”鱼敬泊问。

  “不取决于我,你呢?”

  “我不走了。”鱼敬泊坦然,他花费数多心机才调到公主身边,此时离开,心有不甘。

  明若离皱眉,他越发奇怪,这个表情、这个笑颜,都不是他记忆中的鱼敬泊。

  时间当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