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命运

六月的南城还没有进入雨季，太阳每天早早升起，炙烤着大地，气温持续攀高，院子里已经开始有了恼人的蝉鸣。

　　这个夏天对于赵姨来说是一个不平凡的夏天，六月陆北高考，七月顾悯又要中考，她现在甚至想让人把院子里树上的蝉都粘下来，整天吱哇乱叫，影响顾悯和陆北复习。

　　陆家两个宝贝疙瘩倒是没什么感觉，陆北觉得高考不过是一场平常的考试，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

　　顾悯更是在初三下学期就接到了好几所高中的邀请，她三年的成绩在市里都名列前茅，各大高中都想提前把她定下。

　　当时各家高中轮番往家里打电话，陆建国考虑过后还是决定让顾悯读南城一中。一来南城一中离家近，二来南城一中也是老牌强校，升学率非常可观。

　　所以对顾悯来说，中考就是走个过场。

　　高考当天，陆建国百年不遇地请了一回假，两天都在校门口陪考。

　　最后一门结束的时候，陆北神情轻松地走出校门，陆建国强压住话里的激动，“考得怎么样？”

　　陆北毫不在意：“都会做，很简单。”

　　陆建国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陆北是他儿子，他了解陆北，陆北不是说大话的人，既然他说有把握，那自然是没问题。

　　陆北反讥道：“陆部长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儿子啊，我什么水平你都不知道，现在瞎担心有什么用？”平时不关心，临到考试了才抱佛脚，难不成大热天的来陪考还能让自己多考几分？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陆建国抬手照着陆北头上拍去，却发现自己已经够不到儿子的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以往总是仰视自己的儿子已经能够和自己平视了。他已经比自己高，长成了大人模样，不再是那个对父亲的陪伴抱有期待的小孩子了。

　　“你长大了，用话气人的水平也长进了，我是你老子，高考这么大的事还不准我关心关心？”陆建国默默地收回手，他把手背在了身后，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陆建国工作忙，再加上陆北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这些年来他确实没有怎么关心陆北的学业。

　　三年转眼间过去，他直到高考前才惊觉陆北高中就要毕业了，又接到了陆北他妈的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他不关心儿子。

　　一气之下，陆建国连着请了两天假，坐在南城一中门口的大花坛沿上，和众家长一起陪考。

　　晒了两天太阳，陆建国收获颇丰，他和周围坐着的家长一起交流养娃心得，最后得出结论，自己家陆北真是少有的省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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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回到家，赵妈已经在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桌上还有一个大蛋糕，上面写着：毕业快乐。蛋糕是顾悯和赵妈一起做的，字是顾悯写的。

　　顾悯迎向陆北，她笑着对陆北说：“哥哥，毕业快乐。”

　　陆北摸摸顾悯的头，问顾悯：“整天做这些花里胡哨的，复习完了吗？”

　　顾悯撅嘴，陆北真扫兴，什么叫花里胡哨的，她和赵姨忙活了一下午好吗。

　　切蛋糕的时候，萌萌一直围着顾悯的脚转来转去，它也想吃那个闻起来甜甜的东西。

　　“不能给它吃，萌萌年纪大了，吃了对身体不好。”顾悯一想觉得陆北说的有道理，萌萌今年都快十岁了，确实不适合吃这种高糖的食物。

　　顾悯对萌萌说：“萌萌，陆北说你不可以吃哦。”

　　萌萌听懂了，它扭头背对着顾悯趴下，只留给顾悯一个屁股，尾巴在地毯上扫来扫去，任凭顾悯怎么唤都不回头，这是生气了。

　　顾悯想了一下，对萌萌说：“不过呢，我可以帮你教训陆北一下。”

　　她用手沾了一点奶油迅速地抹在了陆北的脸上，陆北呆住了。

　　顾悯这丫头真是胆子大了，当年那个听话乖巧从不敢反驳自己的悯悯哪里去了，她现在都敢往自己脸上抹奶油了？？？

　　陆老爷子和陆建国看到这个画面都哈哈大笑，真是难得在陆北脸上看到这么呆滞的神情。

　　陆北迅速反击，他挖了一块奶油想涂到顾悯脸上。

　　顾悯见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躲在了陆老爷子身后。

　　陆北起身走过去捉到她，用一只手把她提起来夹在胸前，另一只手沾了奶油，把顾悯涂成了花猫。

　　顾悯在陆北怀里左躲右闪，最后实在躲不过，她把脸趴在陆北肩膀上蹭来蹭去，蹭了陆北一肩膀的奶油。

　　“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涂了，快放我下来……爷爷救我，你看陆北，他欺负我……”

　　陆北觉得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自己的衣服就要被顾悯蹭得没法看了，他把顾悯放了下来，“还敢不敢了？”

　　顾悯赶紧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是夜，陆宅书房。

　　陆老爷子对林秘书说：“悯悯来家里这些年，家里变得比以前更有人气了，陆北也变了，变得比以前活泼许多。”

　　林秘书点头，回答道：“是啊，悯悯小姐是个好孩子，陆北很喜欢她。”

　　陆老爷子若有所思，他问林秘书：“今年的这位有没有给云亭翻案的意思？”

　　林秘书摇头，用手指了指上面：“那位压着呢，今年这位做不到。”

　　陆老爷子闭上眼，他心情复杂，顾云亭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不忍心。

　　林秘书轻声说：“再等等吧，黎明前的黑暗一定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我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那背后的人多年经营，布局已久，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顾云亭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触及了他们的利益。

　　发觉了顾云亭在查那件事后，那人迅速出手，打了陆老爷子一个猝不及防。顾云亭的去世，始终是陆老爷子心里的一道坎。

　　“是我对不起悯悯……”如果我当年没有犹豫，如果当时自己阻止了云亭不让他继续往下查，悯悯不会那么小就失去父亲。

　　“首长，这不怪你，云亭那个人你也知道，你阻止不了他。”

　　“是啊，我们不敢做的、不能做的事，有人敢做……你我都不如云亭，我不配做他的老师。”

　　风暴来临的关头，有人躲过，有人避过，有人沉默。

　　可总要有人站出来，这些人，他们呐喊，他们抗击。

　　这些人，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着什么，他们知道。但他们仍尽自己的所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只求问心无愧，哪怕最后被卷入风暴之中，尸骨无存。

　　风暴过后，大部分人生活如旧，他们不会记得，也不会知道那些被洪流吞噬的人。

　　这些人，他们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甚至将来的历史书上也不会有他们的只言片语。

　　只有历史自己知道，也只有历史将永远铭记他们的所为。因为这些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让历史转向，他们前赴后继，不为名利，只为初心。

　　“首长，再等等吧，一定会还云亭一个清白的。”林秘书看着面前这位自责的老人，如是安慰道。

　　林秘书知道自己的话语是多么苍白无力，可是除了这些安慰的话，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明白这位老人内心的顾虑，雄狮老去，对领地的控制已大不如前，他担心自己撑不到给顾云亭翻案那天。

　　同时，陆家多年前就有意远离权利中心，陆建国现在只是停在一个中规中矩的位置上。而这位老人更是无意让陆北走上他走的这条路，他一直希望陆北能简简单单地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娶妻生子，一生顺遂。

　　如果最后他真的没能给顾云亭翻案，那么陆家，就再也没有人能做到了。

　　陆家欠顾悯的，永远也还不上了。

　　林秘书再三思量，还是没忍住开口：“首长，您有没有考虑过把这件事告诉陆北的父亲？”

　　陆老爷子摇头：“建国不适合做这样的事，他不像我，他太过于求稳，心肠也硬。”

　　如果告诉了陆建国这件事，按照陆建国的性子，之后他十有八九会放弃顾悯。

　　陆老爷子只有一个人可以选了，陆北。

　　“再等等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几年。如果我撑不住了，就只能是陆北替我做下去了。”

　　这么多年，能够真正了解陆老爷子内心想法的人，只有林秘书，就连陆建国，都没有他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固然是对陆建国和陆北的保护，却也是陆家决意从下一代就退出漩涡的一种表现。

　　如今，陆老爷子萌生了让陆北参与进来的想法，这意味着陆家未来的风向可能要变了。

　　林秘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切对于顾悯来说，不知是好还是坏。

　　不知道这所有一切的顾悯能够安然长大，如果她得知了这些事，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如果陆北要走进这个漩涡，他能护得住顾悯吗，他会愿意为顾悯冒这个险吗？

　　林秘书走出陆家，皎洁的月光撒在路面上，他回首看向这座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宅，就好像看见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陆家的未来，前所未有地和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联系在了一起。

　　林秘书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怎样，他都要竭尽全力地庇护这两个孩子。

　　无关其他，只为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