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0章 杜鹃啼月（下）

人如似茶，茶能试人，茶性见人性，茶入清流为上品。

　　陆知梦言语轻柔，又暗藏针锋，寻常是看不出来，但程老太爷过了古稀已至耄耋之年，所见所闻何其多，自然逃不过：“小丫头心思不错。”

　　“程老太爷法眼清明，小女子该是自愧不如。”陆知梦以茶试人，这道门槛也奇高。

　　暗里来暗里去，都无明言，却都明白，程老太爷似对陆知梦颇为满意：“嗯~品性上佳，能做我程家媳妇儿。”

　　此话一出，陆知梦倒是不明白了，程老太爷之前可是说自己不知羞耻毫无体统，此时见面，却又说自己能做程家媳妇儿。莫非是江安世家都喜欢敲山震虎这一套？

　　但此刻却顾不得细思，陆知梦朝程老太爷颔首见礼，还未来得及开口，苏老爷便哈哈大笑，出言是调侃：“程老太爷这把年纪，怎还打起了小姑娘主意？”

　　“唉，皇上要选妃了，不知贤侄有何主意啊？”程老太爷端起辈分和茶盏，任茶气随天风飘香，盯着苏老爷淡淡含笑。

　　陆知梦颔首蹙眉，这程老太爷话里玄机，怕不是苏家要收自己做义女再送进皇宫？想得通透处，苏家有女苏小兮，场面上，陆知梦当下镇定自若，和笑自谦：“承蒙程老太爷抬举，小女子与程家倒是有些缘分。”又转而看向苏小兮：“皇上要选妃，苏老爷倒是有福了，苏家小姐生得俊俏，小女子在凤仙阁亲见苏家小姐气度不凡，风姿倾城，此时细看更是自惭形秽。”

　　世家心机，明里和气暗里诡计，陆知梦心知肚明。原来苏家相邀还有这层心思，自己原本还想借着皇帝选妃一事做做文章，这苏家竟还先自己一步。面上举止得体，陆知梦心里却骇然，江安世家，可不是一般凶险。

　　“程老太爷消息果真灵通，只是小女刁俏惯了，怪只怪家教不严。倒是程家出人杰，程大公子能在明台题诗，程二公子又是我龙图仙卫，真让小侄我羡之不及啊。只是可惜，小女胡来，妄自退了与程家二公子婚事，坏了大好姻缘，还望程老太爷莫与小辈计较。”

　　苏老爷以退为进，苏成便站出来定论：“爹其实误会三姐了，三姐其实还是钟意程二公子。只不过，程二公子爱出风头，有人害怕，便污了名声，三姐又看重名节，只得暂且退婚，待程二公子还得清白，再续良缘即可。”

　　有父亲和弟弟站在台面上，苏小兮便暗自瞧着陆知梦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发一言。

　　苏家如意算盘打得响，程老太爷心思又猜不透，陆知梦只得借话压话，若是苏家真跟程家再定亲，自己与公子可就没了名正言顺。

　　程让却听不得此言：“苏家显贵，在下却不是良人，苏成贤弟玩笑了。何况，在下婚事已定，苏家志向高远，必有良配。”转而冲苏老爷拱手相贺：“小侄就祝世叔与苏家善缘无尽，良缘天成。”

　　“贤侄何时变得如此过谦，倒不像是你了。儿女情长事，老夫过问不上，不过贤侄提起，身为世叔，老夫该当关心，不知贤侄婚事，是程老太爷定下，还是程家家主定下，怎就看不起苏家，连个喜帖都没有？”

　　世故红尘，大泽葬人，不争之争，必然沉沦。苏家明知自己与公子情有所衷，却只字不提，可自己若是直言相对，岂不就成了狗急跳墙？这话程老太爷会如何接？方才他也说自己能做程家媳妇儿。

　　陆知梦与秦小兰相视一眼，看来自己这个反客为主还是太嫩了，对方有世家底气，有世故言语，到哪里都不会失格。

　　程老太爷噔一眼程让，没个好脸色，才又对苏老爷做个陈释：“贤侄都不过问儿女情长事，更别说是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苏老爷品这茶如何？”陆知梦这天风十二品，竟也无人评，话里玄机都不在风雅而在世故人情。

　　这一问，苏老爷才要回应，程老太爷抢先开口：“小丫头泡茶这道行颇深，老头子我也是馋香之人，小丫头就嫁入程家如何？”

　　“程老太爷深居程门，如今贤侄是难得见程老太爷一次，今日便不要总说儿女情长嘛，也莫要辜负了陆姑娘这精湛茶艺。”正是苏老爷挡回了程老太爷一问。

　　在这些言语里，陆知梦也是费尽心思，程老太爷是说嫁入程家，公子爹娘又说善缘不在此处，何不自立门户，难道程老太爷所指，并非是说我能嫁与公子，而是……？思及此处，脸色凄苦，若真是这样，那还真是防不胜防，所幸是苏老爷方才挡回了程老太爷一问，若自己当真信口应下了，到时候怕是有苦难言。再看公子，坐立于程老太爷身侧，眉间凝英气，想必对此事也这般想。不由得暗叹，人真是越老越精，一言不慎都得着了道。

　　秦小兰看梦姐姐走神，便出声唤醒：“梦姐姐，小兰再去取些水。”

　　程老太爷抬头笑笑，苏老爷所言是在明处礼节，自然不会反驳：“小丫头这茶道境界颇深，老头子一生品茶，所得感悟不过是天纲巍峨、地纲恩泽、君纲大义、亲纲同济。苏家有意为亲，程苏两家当同心同德才是，贤侄可不要对老头子有误会才好。”

　　锣鼓听声儿，听话听音儿，苏老爷听这话，当即便明了：“程老太爷一生贤德，如此教诲，小侄当然得听。”

　　这说来说去，终究还是未将陆知梦放在眼里，摆布他人命运只在笑谈之中。

　　程让身为晚辈，势头自然被压下去，但此事却由不得随意编排。稍有急切，沉息挥袖，气机飞入古琴弦，琴弦出声如杜鹃，杜鹃清啼似缠绵，缠绵月下争姻缘。

　　“论茶道，知梦其艺精湛，当有所心得，既然爷爷和苏家世叔都在，知梦何不请两位尊长指点指点。”程让夺回话锋，又交于陆知梦，其中偏袒疼惜，人人看个明白。

　　但程老太爷实在老辣，扭头对程让一言封喉：“回去面壁思过。”

　　陆知梦可不能让自己公子屈于人下，当即出言圆场，不失礼数，更是一招制敌：“公子所言不差，知梦确实有些心得，还望程老太爷和苏老爷念在小女子一介女流，莫要说小女子轻狂。小女子且先试问，两位尊长既然来得此地，可知这小女子这茶，是何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