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恶化
K在午夜的梦中突然惊醒了。
放在前些天，K的睡眠都沉得像被里的石头①，但今天他的噩梦提早降临了，让他难得地醒在午夜。黑暗中，身边有人走动，纸和笔交织摩擦着，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微，却又让人不能忽视，就像一个技术拙劣的盗贼用粗糙的工具撬着锁。K悄悄转过头，没有被那人发现，但他自己仍吃了一惊：那个人眼睛发着蓝光，在黑暗中拿笔在本上写字。K用尽全身力气集中精神也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有一双发光的眸子，他想，唯有怪物能在这样的光线下阅读和写作，哪有人的眼睛能发光呢。
K监视着那个黑暗中的家伙，直到它离开了也一直没睡，一股勿忘我淡淡的花香成为K保持清醒的良药。天微微亮，他就立刻起来想看看那个人偷偷摸摸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翻开那精美的鹿皮本子，他发现这是一个叫做K的人的日记，那个人把每天发生的美好回忆都记录了下来，还有琳达、兰姨，他把她们当做家人。所以那个夜里偷偷写日志的人就是K了？那么他为何要那么做，又为何把本子放在我身边？
K想不明白，一夜没睡的他非常困倦，却又充满了危机感，眼前的一切事件都是个迷，如果不弄清楚就没办法制定应对的方案。
“琳达，快。”
“哎，兰姨，等等我。对了，你可别出去，我们马上回来。”两个女人出了门，其中一人还向他嘱咐了一句。她们就是琳达和兰姨吗？两个对K很好的女人，那个琳达真好看，头上还插着勿忘我紫色的花。她们看起来像是好人，也难怪K的日记里永远少不了她们，但我……
一道闪电从K的脑海中迸射而出！
“我……刚才经过的是兰姨和琳达，昨夜见过的是K，那么我是谁！”K的心脏狂跳，他赶忙翻开日志又检查了一遍，那一篇篇故事中除了兰姨、琳达和K，根本没有第四个人！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在这之前，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是谁！我是……K？”K终于看见了手背上的纹身和掌心的墨迹，我是K？这本子上记着的是我的回忆？我就是那个每天醒来就会失忆的人？
那昨晚上的人是？K想起了琳达头上戴着的勿忘我，又想起昨夜闻见的花香。
琳达。
她在篡改我的记忆。K下了结论。
可是目的是什么？把我的记忆改掉，对她有什么好处？
或者说，如果不改，对她有什么坏处？
K的逻辑出奇的清晰，事实上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他都能本能地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将掌握的信息一一罗列，然后分析出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他的第一个判断是，琳达和兰姨在欺骗他，虽然目的未知，但这欺骗是一种威胁；第二，根据日志，自己每天醒来都会失忆，那么失忆可能跟睡觉有关；第三，也就是他接下来应有的举措，就是装作不知情，观察二人谎言中隐藏的目的。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不睡觉，同时把今天的推断记在一个她们发现不了的地方，以防自己忘记这一点。
当琳达回来时，K发现她将一叠纸藏在背后，不让自己看见，但仍然露出了一角。虽然看不见那纸上写着什么，但可以确实推断出琳达对自己有所企图，很可能是不利的企图。
“你怎么在这里！我跟你说过不要到外面来。”一把抓住K的手臂，琳达着急地将K向屋里拖。
“对不起，我忘记了。”K说，“你拿的是什么？”
“没什么，一堆账单。赶紧进屋里去！”
“琳达，你看到我们家凯恩和布雷了吗？已经两周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你刚从镇上回来吧？东苑的人有没有跟你说见过他们？”刚踏进们，K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没有人知道……”琳达轻轻摇了摇头，“就连警卫队的巴尔队长也没有任何消息。”
“我的儿子到底去哪儿了啊。”
“您回去吧，再等等消息。”
兰姨提着几大口袋的药材回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琳达问。
“对，药效强了很多，也有安神作用。”
安神的药？她们希望我睡着吗？K心想。
“K，你听我说。这几天千万不要到外面去，更不要被其他人看见。答应我，好吗？”
K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怀疑更深了。
不让我被其他人看见，这表示这里的其他人可能会认识我。凯恩，K……我是失踪的两个人之一吗？她们两个又在秘密地商量着什么，可恶！她们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叠纸又是什么，寻人启事？我兴许会在上面看到自己的脸……
在这陌生的屋子里待了一天，怪事已经够多了。K，她们叫我K？有人会叫这样的名字吗。他们是怕我知道自己的真名后把一切都想起来！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我的下场很可能会跟失踪的另一个人一样，他说不定还是我的兄弟！
怒火渐渐将理智压下去，K抬头看见了桌上的餐刀，那是把不怎么锋利的餐刀，以他的力量，对付两个女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其中一个女人眼睛会发光，她可能不那么简单。
在此时K的心里，琳达和兰姨已经变成了两头吃人的魔兽。她们装扮成热情善良的女人，藏匿在乡民之间，偷偷绑架落单的人，然后吃掉！这也解释了自己身上还未脱落的结痂，那是绑架过程中，激烈反抗造成的伤口。
现在就杀了他们，逃出去！K的精神已经走到了近乎癫狂的地步。但他突然被一个景象吸引了:那是一个碗，浅灰色的瓷碗，碗中乘着美丽的液体。那液体从内向外分成了两层，内圈是橘红色，外圈是金黄色，K回忆着刚才翻过的日志，判断它就是日志中自己最爱喝的花蜜“昏河”，看来这是真实存在的。
注意力转移的刹那，K的头脑也恢复了平静。目前最合适的做法还是按照计划，先写下目前掌握的信息，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继续观察情况。
无论K怎样劝说自己，琳达修改记忆的事就摆在那里，这太可疑了。入夜，琳达和兰姨都就寝之后，K缓缓地爬起来，拿出了白天准备好的记忆纸条。
K知道一个很好的藏匿点，他在日志中看见自己的一句话: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块木地板踩上去响声很大，琳达说那下面是被家蚁②蛀空了，我得绕着它走。
就这样，将记录藏在地板下，而这句话会提醒将来失忆的我去查看那块地板。
摸到了那块地板前，K小心地敲了敲，确认就是这里没错。他将手指扣进地板缝隙里，略一用力，就将地板抬了起来。
地板下不是空的，还有另外两张纸，K看不清纸上写着什么，但能看出其中之一印着一张脸。
①被里的石头是生世界主体民族“甘泽”流传的谚语，意指睡眠深沉，即使天塌了被里的石头也不会有什么动静。
②家蚁，即大角虫。无翅，头生粗大黑角。在木制品中筑巢。当家中人生病，家蚁会停留在病人床边，并且尾部发光，是受欢迎的“平民医生”，但有时会咬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