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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上 螳螂捕蝉

五马人生最贵,金陵自古繁华。

  大明朝虽有夜禁,却禁不住秦淮两岸通明的灯火。勾栏酒楼的光华与大户人家的笙歌,在浓重的夜幕上撕下华丽的口子。

  秦淮北岸,与醉仙楼隔河相望的沈宅,此时却处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之中。七进的院落灯火通明,几十个家丁穿梭其间,腰间的漆黑刀鞘散发出渗人的乌光,藏在暗处的夜枭时而发出不详的叫声。

  两个小厮穿堂过院,其中一个抱着一坛酒,另一个拿着酒壶酒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抱着酒的那个小厮,小心翼翼地道:“你说盗圣真的会来吗?”

  抱着酒壶的那个小厮对这个话题明显很感兴趣:“当然会来,盗圣下了通告什么时候失约过?”

  “听说盗圣本领高强,从来都是白衣夜盗,这次盗了这夜明珠就是要配在白衣上,果真是神通广大。”

  “是啊,穿白色夜行衣的也就这么一位。”

  “你说,老爷就不怕这夜明珠真被盗圣盗了去?”

  “这沈宅上下跟个铁桶一样,别说一个大活人来了,我看就是只鸟也飞不进来。”

  偏偏此时,夜枭咕咕的叫声清楚传来。

  抱酒壶的小厮尴尬地咧了咧嘴,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地走到院落深处的堂屋,将酒壶和酒送进堂屋左侧的耳室。堂屋再往后已无人居住,沈老爷平时爱清净,这里只有沈老爷的书房和几间不知存放着什么的屋子。

  片刻之后,拿酒的小厮从屋里退出。左右看了两眼,却没有沿着来路回到下人居住的下屋,而是沿着耳廊向里走。沿途遇到巡院的家丁,认出是公子的小厮,便也没说什么。

  来到最后一排屋舍,小厮轻悄悄地推开第一间屋子的门,侧身闪了进去,片刻之后,从第一间屋出来,带上门,又走进第二间屋,如是已经走过了四间屋,很快就要进最后一间屋,中间逢家丁走过,小厮便放慢脚步,待家丁离开才出屋。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前屋黑暗中的几双眼睛。

  “吴管事,那个小厮是府里的人吗?”一个身着过膝黑衣的汉子开口了,虽然没有转头,显然是在问旁边护院打扮的汉子。黑衣和腰带上的飞鱼纹昭示着他的官家身份。

  那护院打扮的汉子同样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道:“那是沈公子身边的小厮,奇怪,他怎么会来这里。”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官家汉子话里有淡淡的嘲讽。

  吴钩有些头疼,这是他成为沈家护院管事以来的第一次重要任务,全府上下都在看着他,能不能护住夜明珠乃至捉住盗圣,将决定他能否在沈府立稳脚。

  本来按照吴钩的安排,他有信心至少保夜明珠不失,但沈老爷却不放心,又请了金陵北府的捕快来帮忙缉盗,旁边和他一同观望外面动静的便是北府的捕头江远行,还有几个捕快被江远行安排在府中各处。这让吴钩有点不自在,就像自己的防卫中被硬生生插入了几根针。

  金陵北府江捕头的名声吴钩早就有所听闻,今日一见,果然如同传闻般……奇怪,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就在刚才小厮来到后院之前,江远行甚至还在试图“挖角”。

  江远行看似无意地问:“这护院之职如此乏味,不知道吴管事对捕快有没有兴趣。”

  吴钩看了他一眼:“如果三天两头都有大盗发通告,公然指明要偷府里的东西,这护院之职也不至于平淡到哪去。”

  江远行道:“传说盗圣从无失手,吴管事这次如果弄丢了夜明珠,不知能不能在这尚未立稳的沈府里做下去。”

  吴钩有些气结,这江远行明明是收了钱为私人护卫,现在却像是这护卫跟他全无关系。不过他也无心跟江远行斗嘴,“盗圣的通缉像到处都在挂着,如果他真有传的那么神,又怎会被人摹了面相去。”

  江远行对此似乎没有什么异议,过了片刻道:“确是如此,只是我做捕头这么多年,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虽不知为何,却每每应验。”

  这倒勾起了吴钩的一些兴趣,“怎么说?”

  江远行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凡是我感兴趣的人,经常很快都丢了饭碗,不得不再谋高就。”

  吴钩:“……”

  江远行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说起来这盗圣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要说能在如此森严的府邸中盗走什么,我也如同吴管事一样,认为那不可能。怕只怕……”

  吴钩觉得江远行显然很善于吊别人的胃口,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只怕什么?”

  江远行悠悠道:“只怕内外勾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此时,看着屋外形迹可疑的小厮,吴钩心里暗暗气闷,竟然被他说中了,任谁都看得出,这小厮显然有问题。看着小厮靠近最后一间屋,吴钩的手暗暗握了起来。

  江远行暗自扫了一眼吴钩,紧张的神态在他眼里显露无疑。

  不远不近又响起了夜枭的叫声。

  好在小厮还没进入最后一间屋,前面院落就乱了起来,“走水了!”,喊声此起彼伏,小厮被惊得一抖,赶紧离开了后院,往前院走去。

  吴钩握紧的手松开了。

  还没来得及深出口气,屋门打开了,一个穿白衣的家丁进来冲两人拱手道:“吴管事,江捕头,前院放丝绸的屋子起火了,沈老爷让所有人都去救火。”

  吴钩愣了愣:“我们还要护卫夜明珠,这沈老爷是知道的。”

  家丁赶忙道:“老爷说绸子要紧……”

  吴钩看了一眼旁边的江远行,他正盯着家丁看,显然需要自己做出决定,何况夜明珠在哪,江远行并不知晓。

  吴钩道:“你去告诉老爷,我们马上就来。”

  家丁唱了声喏,转身离开。吴钩没有招呼旁边的江远行,当先冲出了黑暗中的屋子,冲进小厮没来得及进入的那间屋子。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正对门一个长桌,桌上笔墨纸砚,背后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黑洞洞地摆着各式古董、盒子。

  吴钩没有看那些书架上的盒子,而是拿起桌面上左手边一个朴素的木盒,打开盒盖,莹莹的光亮透出,半个屋子都被照亮。盗圣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夜明珠就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将盒子揣入胸前,迈步出屋,一条腿刚跨出去,一阵烟粉迎面扑来,吴钩当即意识到不好,再去捂口鼻已是来不及了,当即大喊:“来人呐!”随机全身发软,竟站立不住,慢慢倒在了门口。

  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在身前,吴钩强睁着双眼死死盯着这个身影,俨然是刚才叫他救火的那个家丁,吴钩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救火再急,又怎会缺自己这两个人,当时情急,竟中了圈套。

  看来,这沈府是待不下去了,这是失去意识前吴钩最后的念头。

  神秘的人影伸手从吴钩胸前取出盒子,微微打开一个缝隙又马上合上,面露喜色地把盒子收在胸前。接着脚尖点地,轻轻一跃就已越上屋顶,此刻前院因为走水乱成一团,神秘人与外面只有一墙之隔,只要跳下屋顶,这夜明珠恐怕就再也难以追回。

  因为吴钩最后的那声喊,已经渐渐有人声过来,白色身影作势刚要跃下,背后却响起响亮的喊声:“盗圣?”

  盗圣转身回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屋顶的漆黑身影,戏谑地冲身影打了个揖:“江捕头,失敬失敬。”白色衣衫在夜色中狂妄地叫嚣。

  江远行道:“原来盗圣盗窃真的是穿白色的夜行衣,江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盗圣眼见前院火光渐灭,已经有护院冲到了后院,知道再不走就会被包围,慨然一笑:“让江捕头见笑了,我们后会有期。”接着轻身一跃落下墙头。但见房上的江远行并未跟来,而是稳稳地站在那,盗圣感觉到一丝诡异。

  脚尖一点地,盗圣终于知道为何江远行如此平静,这地面软不着力,整个人瞬间陷了下去。

  盗圣刚把头探出陷坑,已有两把钢刀架到了脖子上,与江远行一样的黑色长衣,显然是埋伏在此的北府捕快。这时房上的身影才稳稳落下。“盗圣大人,这么快就又见了,真巧啊。”江远行的声音里掩不住的轻松写意。

  盗圣闭上眼,不再说话,一个捕快拿出随身的绳索,将盗圣绑个结实。

  江远行:“走,换酒钱去。”

  江远行在前,两名捕快压着盗圣在后,一行人走向沈府前门,江远行心里盘算着,干完这一票,可以给倾国来盘醉仙楼的烧鹿肉,倾城也可以吃到垂涎已久的鳗鱼鲞,“美不胜收,美不胜收,哈哈哈。”一边想一边走,步子轻得快要飞起。

  夜无比地静。

  江远行突然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会这么安静,一回身,发现两个捕快正趴伏在地,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一首持短刀,一手握着盗圣身上的绑绳将其提起,这应该是这一晚,江远行第一次感到惊慌,“你是什么人?敢妨碍北府缉盗。”

  黑衣人哈哈一笑,“江大人,我也是个缺酒钱的人,今天这酒钱……就笑纳了。”说着看了看手中的盗圣,盗圣无比郁闷地闭上了眼。

  “你认识我?”江远行似乎有些惊讶。

  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江远行一眼:“刚才盗圣认出江大人,江大人似乎并不吃惊啊。”

  说完这句话,黑衣人抓着盗圣,脚尖点地,竟跃上了沈府的墙头,提着一个人还能如此轻松上墙,这份轻身的功夫让江远行和两个捕快着实看花了眼。

  顾不上追黑衣人,江远行赶紧抱起两个捕快,查看他们伤势,“天测,周仵,你们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被他踢中了麻穴,一时间动弹不了而已。”被叫做周仵的人答到。

  查看一番,果然没有什么外伤,江远行这才松了口气,“让你们平时不练功,这次吃到苦头了吧。”

  周仵听着江远行略带嘲讽的语气,很不服地顶了句:“老大你功夫倒是好,怎么让他跑了。”

  “我还不是担心你们……”

  一旁的天测赶紧打断了他们,“什么时候了还在斗嘴,周隐他不会有事吧……”

  江远行赶紧捂住了天测的嘴道:“应该不会有事,听他的口气也是去领赏。”少倾,又叹了口气,“只是这一晚忙碌,倒便宜了那个黑衣人。”

  江远行突然发现自己满手的尘土,嫌弃地在周仵身上蹭了几蹭,“脏死了,明天洗干净了再来上差。”说完转身离去。

  留两个灰土头脸的人相顾无言……

  与此同时,那个“捡了便宜”的黑衣人正站在失火的房前,手里提着双目紧闭的盗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