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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发

第六十四章

  这一路来不急不徐,不若千里迢迢,颇有些悠哉游哉的意思。

  越往南走,路也平坦,马车不见颠簸,穿过汩汩溪流再靠前几分便是茂密丛林,不知为何,阿沇却越发觉着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她并不知,自己本是红润的脸庞,如今并不莹润,十分惨白。她抚着额,头痛欲裂,马车每行一步,脑中仿若钉锤顿动。昏昏沉沉,耳边回荡着远方之人的低呐,声线诡异清冷,咿呀哝语,似压迫,渴望救赎。隐约间,她又好像瞧见了青色獠牙面具的人影,曳着赤红长袍,伴着暮沉钟鼓朝她走来,獠牙每靠近一寸,钟鼓声愈烈,若困兽。薄雾绕着獠牙的面庞,顿声,又不见踪影,阿沇却如困其中,幽咽难耐,颈间青筋凸显隐约呈蛇状,她捂着额,低低嘶叫。

  眼下天色渐晚,奔波一日,萧辰略显疲倦,方才搁下手中书卷阖目而憩,听见这隐约压抑嘶叫猛地睁开眼来。

  “停下。”他掀帘,“可出了南楚城界?”

  “回禀殿下,快了。”身后的侍卫应声上前。

  “附近可有歇脚之处?”

  “探子报过,还需行五里地,方才有茶舍。”

  萧辰噤声,目光流连在阿沇所在的方向与天色之间,半刻,才说,“今日便行至此处,叫众人在此将就歇息一晚,明日再好生赶路吧。”

  “是,殿下。”

  “吩咐伙夫备些热汤,你且仔细盯着。再分些碎银子与大家,今日辛苦了。”

  “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萧辰叫住护卫。

  “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再备些脆皮糕点。”

  那侍卫先是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了然道,“属下这就去办。”

  萧辰越往阿沇的轿子靠近,那嘶叫声便越发激烈压抑,他皱皱眉,轻轻唤着,“圣女?”

  无人应。

  “圣女?”他又唤了一声,扣着车轴。

  依旧无人应答,嘶吼声消弭。

  不知怎的,萧辰心下一紧,也顾不得何等礼数便掀帘而入。

  马车内,晨间还同他拌嘴的女子此刻已然昏厥,瘫软垫上,额间细密的几层汗粘着发丝贴在脸上,苍白如纸。

  “叶沇!”萧辰大骇,将女子扶起倚至怀中。玉白的指摁住怀中之人的人中,却并未瞧见期待中黑白分明的双瞳。

  吩咐的热汤吃食已备好送至车前,萧辰应着,并未惊动他人,独自一人喂着怀中之人热汤。奈何他的所作所为仿若石沉大海,丝毫换不来怀中女子的反应。他又探了探她的额,并不烫,只是呼吸急切,双眉紧蹙。不自知的,护着女子的手又紧了一分。

  他并不知阿沇昏迷是否是人有意而为之,他不敢打草惊蛇贸然请来随行御医,可怀中女子毫无生气的面庞却教他愈发煎熬。

  萧辰轻抚着她的脸畔,觉着自己的指尖都似在颤抖,温柔的眸暗了暗,须臾间,殷红的血便顺着月白的袍滴落下来。

  “来人。”他将阿沇安顿好,一手挑帘。

  “殿下,可有吩咐?”

  “唤随行御医来。”萧辰面色沉静。

  “是…是,殿下。”婢子瞧着萧辰掌间的血肉模糊,愣了愣,随即吞吐着去唤御医。

  御医来时,小王爷月白的袍子已教血水浸润一团。

  “王爷,让臣为您包扎。”

  “小伤罢了,无碍,还得劳烦张太医您先瞧瞧圣女。”萧辰轻轻摆手,嘴唇已不显血色,可他脸上却未半点波澜,就那样握拳垂膝,一脸担忧的看着阿沇。

  张太医本是不解萧辰怎生在马车内将手掌划破,现下瞧见被萧辰挡在身侧的阿沇,顿时了然。

  “那臣先给圣女把脉,王爷且忍奈些。”

  一番查看后,张太医垂着眉,半响才道,“还请王爷恕罪,圣女所病,老臣无能为力。”

  “所病为何?可是舟车劳顿所致?”小王爷虽面上冷静,只是双拳愈发攥紧。

  “非也,圣女是遭人所毒。且此毒十分蹊跷,臣瞧着有好些时日了。”

  “多久了?”

  “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那恰巧便是阿沇被鹄所伤之时。

  “一月之前,圣女曾遭鹄所伤,鹄爪淬毒。可宫中御医皆道此毒乃寻常之毒,不出月余,圣女安然痊愈,怎的今日病发又成了你口中蹊跷之毒?”萧辰眯眯眼,眸色凛冽。

  “此事臣有所耳闻,可臣今日瞧着,此毒确在圣女体中已足月,医书上虽未记载,但臣幼时有幸读得奇谈孤本,所见之毒与此毒分外相似。此毒隐而不现,起初毫无征兆,可若配着一味药服用便能使其增长,长此以往,必然毒发。”

  “何药?”

  “菅花。”

  菅花乃所受皮外伤者必备,阿沇连着一月,日日敷换,他叮嘱着,不曾落下。

  “多久毒发一次?”他又瞧着那张苍白的清秀面庞,心中钝痛。

  “起初是一月,再长久些,许是半年,许是一年,隔着时间愈长,毒便愈深。”

  “为何不可医治?”

  “那书中并未……并未记载解法。”

  “若无法医治,长久下来,当如何?”他沉着声,目光压迫。

  “定是……气绝而亡。”

  “可有他法?”

  “臣……并无他法……只能开些止痛缓和的方子稳住些,其他的,臣……”

  “可有所忌?”

  “圣女近些年身子也常受伤,根基并不好,服用此药之时切忌用功,否则气血大伤。”

  “有劳了。你且退下,今日之事切莫声张。”萧辰淡淡开口,将他打断,心里琢磨着“近些年常受伤”这几个字,一颗心凉了又热,有些压迫。

  “是,老臣明白,那……殿下您的伤?”

  “还得劳烦张御医留下些膏药,我自己来便好。”萧辰抚着阿沇的额,不再看他。

  “是。”张御医又看了眼被萧辰再次圈在怀中的阿沇,似欲言又止,可终究是咂咂舌,无声退出了马车。

  四下一时安静,只听得女子急促的呼吸。

  “这次,我竟将你害至此。”他呢喃着,指尖颤抖,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似梦,眸中已不自禁染红,“你且宽心,我萧辰哪怕倾尽所有,也不会让你这样离我而去。”

  他低着头,讽刺的笑笑。谭寄柔,谭家,他定要她们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