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无面人（十二）
随庭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疼痛感减轻了不少。被灵气洗涤过的身体比之前有了一丝血色。她看到衣服上的鲜血，想用灵力将其净化，再三思索后，还是算了，万一遇到点什么玩意儿，省着点用吧。
她继续向上攀爬。
话说，这岩洞真的一点风景都没有。她之前去过那种五彩斑斓的岩洞景区，人类用艳丽的灯光装饰着整座岩洞，看起来比黑暗中的好看一百倍。那些挂在石壁上的蝙蝠也消失了，这下，连个活物都没有了。
岩石一块接着一块，仿佛没有尽头。随庭安用手撑在石壁上，想要用神识来勘探这座岩洞到底是什么样子。神识飘出，她往上冲去。这比她一块一块爬上去要轻松多，当她无限接近那块巨石的顶端时，那顶端就会离她越远。
不对，她在底下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她再次向上，但觉得自己已经达到极限了。
她的神识不能离开身体太远。
随庭安睁开眼睛，神识归体。
这要怎么爬，又没有电梯！
随庭安想起最近市里新落成一栋大楼，乖乖，407米。虽然对于神职人员来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对于人类来说，要从一楼爬上一百多楼，无疑是要人命的。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在那栋大楼中间。
上去太辛苦，下去太痛苦。都爬了这么久，前功尽弃实在让人恼火。
爬吧，爬吧。
风穿过她的衣袖，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觉得自己和西西弗斯一样，向着没有尽头的终点，徒劳无功。正当她再攀爬一块被磨得圆润的石头时，看到一把黑色的斧头正在向她砍来，她伸出手：“烈火燎原。”
火光冲向石壁，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庭安这才看清，她头上根本没有什么斧头。但随着一声巨响，整座巨石山都在抖动，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轰隆轰隆，从四面八方传来山崩地裂的震感，山体颤抖，石壁上掉落许多碎石块，随庭安紧贴石块躲避着头上掉下的石砾。
她是惹怒了哪位在这里坐镇的神吗？
“神座大人，请息怒，我也不是故意要毁坏你的洞府。我也是一介小神，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放过我吧。”
随庭安的至理名言：大丈夫，能屈能伸。
她说完后，巨石山真的没有再继续颤抖，碎石也不再落下。
她刚刚是不是眼花了，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要是出现斧头，说明这里应该有人才对。她拍拍自己的脑袋，想要清醒一些。
“谁在这？”一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神座？”随庭安趴在地上，举起双手，这是国际通用投降手势。
“你是谁？”那声音苍老而低沉。
“我是一名小神，其实也不算小，但比起您来说，小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偶然路过此地，感受到召唤，所以才冒昧了。您继续睡，不用管我，我自个儿能行。”
场面有些压抑。
“我没召唤你。”
随庭安知道自己在胡编乱造，欺神可是大罪，但此时，无论多么艰难，都得撑下去了。
“神座大人，是您伟岸的身影，广阔的胸襟，还有无与伦比的圣洁吸引了我。我才悄悄前来膜拜，您要是不满意，我可以立刻走人。还请劳烦神座指条明路。”
随庭安声音不卑不亢，她简直要为自己鼓掌。上头的神最喜欢听这种恭维的话，阎罗大王却是个异类。但对于其他神来说，这招百试不爽。
“你是来赎罪的？”
随庭安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不知所措，但她确实在受主神的惩罚。
“我身上有罪，但我今天来并不是赎罪的。”
“哦？”声音的主人好像有了一丝兴趣。
“我没有那段记忆，所以我认为自己是无罪的。主神剥夺了我的知情权，直接降下神罚。我觉得不公平。既然要罚我，总该让我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你想要知道那段记忆？”
“是的。”
“即使会让你痛苦？”
“没错。”
声音的主人发出一声叹息，他长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回应。
随庭安一度以为他已经消失了。
“他的惩罚，我不能替他做决定。不过，我可以让你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
“当世界崩塌之时，你就会想起一切。你会失去很多东西，放弃很多东西。到时候，手中的斩星匕会划破某人的心脏，鲜血落在雪地里，凝成黑暗。
黑暗是一切的开始。”
斩星匕，主神赐她的匕首。
她要用斩星匕杀死谁？
“我现在该怎么做？我要杀死谁？世界崩塌，我要毁灭世界吗？这不是造反吗？您这是要我搞反动啊！”
声音没有回应她。
“大神，不对，神座，您说得明白一点！”随庭安扯着嗓子大喊。
“你的天劫快到了。”
“我的天劫？您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被封印了灵力，神魂虽然还在，但只能算个半神。天劫只有那些正神才会遇到。遇到就遇到呗，反正只要入世避难，什么都没事了。”
“你无法避开。”
“都说我是个半神了。”
“想要记忆，必须经历天劫。”
“真的？”随庭安充满怀疑。
“假的。”
这大尾巴狼玩我呢？随庭安想。
“我都听得到。”
随庭安心里一惊，连磕了好几个头。
“神座莫怪，神座莫怪。小神，呸，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莫怪。”
那巨石山突然间剧烈摇晃，随庭安用灵气护体，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石头掉落。当她抬起头来时，看到眼前已经开出了一条路。
那道石路的末尾，有一扇古朴的石门。
石门中间，有一条细细的门缝，光从中穿过，投在地上像一根细而尖长的针。
她可以出去了。
随庭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那无边的黑暗望去。
“不想离开，想陪我在这？这样也好，有助于你加快修行。”
那条出现的小路正在慢慢合拢，随庭安慌乱地挤进中间，用手撑着两块正在闭合的石墙。
“瞧您说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毁我山体，我还没找你算账。”
“小神知错。”
“这么说来，你不愿意陪着我？”
“愿意，当然愿意。只是，您看看。我家里还有一个痴呆的弟弟，一个心软的妹妹，还有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疯的小狗，这些都得照顾不是。我可以每年都来这里休假，然后跟您聊天，您都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可精彩了。”
“那你说来听听。”
随庭安知道，自己不说一段有趣的相声，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她想起来自己晚上失眠的时候，听了一段郭德纲的相声。这位大神应该还没听过吧。她绘声绘色地讲起了相声，手舞足蹈，还带了点模仿。
一番表演下来，比刚刚爬上来还累。
老人家似乎不为所动，再随庭安突然觉得自己回不去的时刻。
一道悠长而沉闷的笑声从天顶上传来，整个山石又再次颤抖。就连笑也会引发山崩地裂？可千万别笑岔气了。
石壁再度打开，随庭安松了一口气。果然大神都是喜怒无常，和他们交流实在是太困难了。随庭安快速走过那条小路，用力推开石门，门缝里抖落些许灰尘，这是积攒了多少岁月。随庭安咳了几声，完全没有感觉到一块黑色的小石头，正钻进她的后颈。
石门关闭。
苍老的声音也消失了。他的山门什么时候开启了？
他不记得自己上次打开的时候，是否关好了。这座山里面，有一位沉睡千年的老人，他被一个无名小辈给吵醒了。
醒来后，却发现，这无名小辈身体里，发现一位老友的痕迹。
她的神魂里，似乎有一条裂缝。
有裂缝就要修补，那颗石心算是给她的礼物。
他很久没有和谁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