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街边的书店
于巾然每次走过这家旧书店都觉得稀奇。从外面望去，看不到书店里面的样貌。门面用毛边玻璃制成，角落里放着一颗永不凋谢的向日葵，于巾然觉得是老板为了省事，才放的假花。向日葵旁边放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一块钱一斤，大甩卖。”
可即使这样，也没有人走进过这家书店，也没有人从书店里走出来。于巾然还注意到一点，当她晚归的时候，书店里依然透着微暖的灯光，像是漆黑的森林里唯一的萤火虫。住在这里的居民，每天都走过这家书店，所有人都对它视而不见。
到底为什么这样？
于巾然刚刚搬来的时候，好几次路过书店，都想进去看看，但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不是手机响了，就是背后正在行驶的自行车突然失控摔倒，总有干扰的事情发生。
房东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了，这里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但也没听见她提起过这家书店。
有一天，房东在楼下和老人家聊天时，于巾然顺口一问：“张姨，对面这家书店什么时候开的？”
张姨摇着她的扇子：“好多年了吧，我也不记得了，好像很久了。”
“好像都没什么人进去买书，他们怎么经营得下去。”
“他们可是唯一在这条街道上不拖欠租金的租客，全都是按时交租金。”
“他们老板长什么样？他们有人出来过吗？”
“不知道，反正他也不出来，可能在里面读书读傻了吧。”
一旁的林大妈插嘴道：“我见过他们老板。”
在场的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林大妈享受着众人的关注：“有一天晚上，我下楼丢垃圾，正要把垃圾放在门口，突然听到里面在吵架。我仔细一听，发现根本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都不记得了吗？类型总是知道的吧。’‘仔细想想，记不记得他的样子？’‘陆传祺！拿我的笔过来，我要写死这个男人，拿过来！’其他的就是咣咣咣的声音，后来就没有了。”
“然后呢？”
“没了。”
众人期待地目光转瞬即逝。
“什么啊，你根本没看见。顶多是算听见了。”有人嘟囔道。
“你们真的是，知道里面有一个人叫做陆传祺，这还不够吗？这可是揭开他们神秘面纱的第一步。”
“知道他名字有什么用，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你连他们的声音都没有听过，还在这里跟我较劲。”
两人就着这个问题开始大吵起来，人群如猢狲一样散开，没人想要再聊这个话题。好奇心消退得真快。好像有人施了什么魔咒，让大家都主动忽略掉这个地方。
于巾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像往常一样，翻开日记本，写了这样一段话：神秘的书店里传来洪亮有力的声音，店长和店员在里面为了某件事情而争吵不休。随后，她把笔记本放到书架上。
这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小区，1996年建成。坐落在城市中最长且壮观繁华的平沙大上，房地产开发商要是想推平这块地，需要花掉不菲的赔偿款。其规模在1996年算是非常壮观，一共有66栋，每栋7层，每层4户。
于巾然住在16栋的二楼，夏天有些闷热，因为采光和通风不太好，在那个只有1.5平米左右的小阳台，晾着几件纯色的T恤，是她在打折季采购，面料柔软舒适，55元一件，买二送一。
小阳台往里走是一个3平米左右的厨房，里面放着一个洗衣机，其他什么都没有。于巾然不做饭，因为在小区的3号门就有一排餐饮店，那里的东西，便宜实惠。
她的生活水平很普通，说实话，打工的钱只足够她维持着温饱，根本不足以让她再有更多的娱乐活动。朋友都劝她放弃吧，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就和父母闹翻。
她大学学的是油画，和很多画家一样，她的社会生活从穷困潦倒开始，去美术机构教孩子绘画，买颜料和画纸，在春日盎然的时候去外面采采风。
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滋有味。
房东隐约记得她在租房时候的样子，穿得很干净。
签合约时，房东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回答说是做艺术的。一说起艺术，房东就对她多了几分赞赏。于巾然只能笑笑，没有再多做解释。
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早上六点钟就起床了，老人家起得很早，这似乎是老人身上特有的睡眠习惯。她清晨第一件事，就是给她的宝贝儿子—一只肥硕的短腿柯基—准备外出活动。
老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几乎上下楼都能清晰地听到脚步声，一楼对面凉亭里的对话也一清二楚。虽然硬件很差，但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于巾然背着画板从郊外赶回家，有时候会直接吃个夜宵。她每次走到门口时，都忍不住往哪间昏黄的书店里看一眼。她笑着将这个想法甩开了，不该好奇的时候，就不要多想。电影里的恐怖片就是因为好奇心太重，而遭到恶鬼缠身。
她推开楼底大门，没有看到门口的向日葵偷偷地转向了她离去的方向。
“你是哪本书出来的？”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
“想一想。”她低声说。说话的人心情很糟糕。
“真的不知道。”
“下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摆了摆手，面前的人表情呆滞地转身离开。
“店长，这样不好吧。”一旁的记录员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随庭安把放在桌子上的脚拿下来，指了指后面排队等候的人们。
“你没看到吗？这么多人，今天什么时候能处理完这些事情，悬疑类、武侠类、言情类、历史类、军事类、科幻类......世界上这么多种类型的小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网络世界里这么多小说像春笋一样冒出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完！
“像你一样，一天天都问缘由，我们不能把他们送回自己的世界里，打扰了人类世界的生活，天上那些人，能放过我们吗？你还不清醒吗？别以为你刚刚工作我就不敢炒掉你，啧，下一个。”
“我还没说完呢......”面前的人无辜地说道。
“你是从哪本书出来的？”
“我是韩梅梅。”
“然后呢？”
“Hi.”
“啊？”
“what ’s you name?”她微笑着看着随庭安。
随庭安挑了挑眉毛。这人看起来13、14岁的模样，绑着一个马尾辫，大眼睛，穿着碎花连衣裙，样子憨厚可爱。
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穿得这么朴素。估计又是哪个路人甲跑出来了。
随庭安最讨厌这种一上来就搭讪的人，况且还是个小屁孩，她最讨厌小屁孩了。她脸上总是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她为什么突然说英文？”随庭安向旁边的姜路云招了招手，姜路云附身过来，活像个听从皇命的小太监。
“您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姜路云真诚地询问。
随庭安怒道：“我可是神啊神，我能不知道吗？你快查查，有什么小说里有这样的角色。”
姜路云拿起iPad，他点开世界小说搜索大全，输入韩梅梅。韩梅梅身后的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直在吵吵闹闹，旁边的陆传祺安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稍安勿躁。随庭安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大吼一声：“谁再吵，我就把他写死了。”
声音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原本人声鼎沸的书店，瞬间安静下来。
这家书店不大，当位置不够的时候，有些人就会被临时安置在某本书里。听其他人说，这家书店，是目前规模最小的书店，不像其他书店那样，能装得下更多人。一位从书里跑出来的富二代嫌弃地发出啧啧声，怎么会被分配到这里来。
真寒酸。
“店长，找到了。她原来是从初中人教版教材里出来的。”
“哦，是什么小说？剧情是什么样的，她在里面什么角色？”
“店长，这是教材，也就是课本。”
“课本？那种小毛孩用的课本？ABCDEFG那种？”
“我是从初中教材里出来的，您刚刚唱的英文歌估计是在小学。”韩梅梅开心地说道。
韩梅梅开心的表情根本没有让随庭安感到任何快乐，她手上拿着的钢笔快要被她折断了。姜路云看向桌子旁那装满破烂钢笔的垃圾桶，心里隐隐作痛。他握住随庭安的手，用手顺了顺她的背：“店长，她不是故意说你没文化，是因为......”
没文化？
一瞬间，好像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姜路云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脸庞，天空瞬间乌云盖顶，无数的电脑界面骤然变黑，主机爆出火花。网站运营人员发现服务器失去控制，屏幕不停地闪现。
随庭安脑门上冒出青烟，排队等候的人们发出阵阵惊呼，他们看到韩梅梅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一闪一闪地，好像要消失一般。陆传祺赶紧打开放在旁边的备用冰箱，取出一瓶冰可乐，放在随庭安的面前。
在现实和虚幻之间，有两道门。一扇进入真实的世界，一扇通往虚幻的世界。两扇门如果同时打开，两个世界会相互交融在一起，虚实难辨。
陆传祺不敢想象那些悬疑小说里的杀人犯被放到现实世界里会有怎样的后果，也不想知道科幻小说里那些在几万光年外的外星人突然降临地球的场面，军事小说里的原子弹如果真的在现实世界爆炸，或者是冷战时期的致命武器再次出现......
“请您冷静下来，想想自己，想想这些人的人生......”
这位店长的火爆脾气，在神界早就“威名远扬”。她被罚在人间做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长年累月受到部分神界同僚的嗤之以鼻，脾气一天比一天更加火爆。
就在所有人等待火山爆发的时刻。
盛怒之下的随庭安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她拿起冰可乐，急促地喝下。现在书店卖废品的钱只能够买这个。
姜路云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他看着随庭安举起2L的冰可乐，水平面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极速下降，站在第一位的韩梅梅目睹了那有规律上下滑动地喉结，以及最后那震天动地的打嗝声。
排队的人们听到了从她喉咙里传出的“雷鸣”。
声浪震得所有人往后退了退。
随庭安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把空的塑料瓶递给姜路云，并嘱咐他：“不要丢到垃圾桶，把它放到仓库里，一个瓶子可以卖4毛钱。”她指了指身后的某个黄色的纸箱，示意他放进去。
姜路云的手颤颤巍巍地接过瓶子，轻轻地放在箱子里，他发现这个大箱子是海尔冰箱外包装纸壳。而眼前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没有牌子的素色衬衫，还有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配着一双有些发黄的帆布鞋，像一个流浪在街边的艺术家。
她长得不算出众，但看起来很舒服。单眼皮，眼睛有些小，她的颧骨不高，线条很柔软，皮肤细腻。鼻梁不算高，鼻头饱满，还有一张不施朱砂但却红润的嘴唇。
洁白的皓齿，整齐排列在小巧的嘴里。身材高挑，常年把钢笔别在耳后，手上净是墨汁。
她旁边明明有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却只用来看她最喜欢的电视剧。
如果不是她长得那副模样，身份还是个神的话。每天喝这么多可乐，又不出门。她能够成为骨灰级死宅。
“你是教科书的对吧。为什么跑出来了？”
“我想和李雷在一起。”
“李雷是谁？”
“李雷就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学习成绩好，性格阳光大方，我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
韩梅梅开始回忆往昔，这时候再也没有人发出怨言。全都听着他们第一次的相遇，第一次的对话，阳光洒在身上，肩并肩地在夕阳下回家的场景......不少人偷偷回忆着自己和初恋见面时的情形，可每一次都会被山贼或者恶霸看上并且恶意抢夺。
作者笔下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们的人生在那些长达几十万字甚至是几百万字的小说里，只有寥寥几句话。存在感，不，他们没有，他们是一副巨画的背景，是山水中毫不起眼的青苔，即使这样，他们依然在小说世界里勤勤恳恳地生活，直到他们觉醒的一天......
“停停停，你刚刚说你自己是初中的是吧，你父母没跟你说小孩子就该好好学习，长大了报效祖国，做社会有用的人，好好工作，朝九晚五，被老板压榨，最后在人到中年，被公司炒鱿鱼，一夜之间失去房子、车子、票子，最后跳楼自杀的时候出现人生转机，从此人生开了挂，当上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吗？小小年纪，想什么谈恋爱，该学习学习。下一个！”随庭安不耐烦地摆摆手。
韩梅梅被她像机关枪地说话方式给震慑住了，她被唬得一愣愣地。
“带她去桥那边。”
陆传祺带她来到一个房间门前。打开，里面漆黑一团。
韩梅梅有些害怕，但陆传祺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一道光芒刺入韩梅梅的瞳孔，前面有一座钢铁做成的大桥。那座桥没有华丽的浮雕和花纹，韩梅梅望向对岸，可是看不到尽头。桥梁上有两扇巨大的门。是用白玉砌成的，精致的黄铜把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区分两个世界的关键。
左侧是现实，右侧是虚幻。
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石台，上面放着一本《英语第一册》（上）。周围是一团抹不开的白雾，仿佛走进去，就再也无法回来。
“请回去吧，这是2001年改版前的九年义务教育三年制初级中学教科书。你一定不想迷失在这混沌之间。”
“你说她会让我变成那个样子吗？”
“不知道，这要看她的心情了。孩子，回去吧。”
韩梅梅点了点头，她旋开右侧一道白光将她吸入那本教科书中。那本教科书里原来空缺着一位小女孩的轮廓的地方被填上了。她挂着一张开心的笑脸，那是韩梅梅在问李雷：“Hi，how are
you?”
确认韩梅梅进入了那扇门，陆传祺离开了那混沌之地。
她从书店的某个房间出来，正要把门关上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险些让陆传祺吓出声，她看到那人之后，恭敬地向他鞠躬：“神官大人，您来了。”
“她有在好好工作吧。”
“像一只勤劳的黄牛一样，昼夜不分地完成使命。”
“你觉得她能够被比喻成老黄牛吗？如果被她听到，多少台服务器又要被烧坏，多少个正在书写的文稿又要瞬间消失，到底她的烂脾气是怎么养成的......”
“如果您昼夜不分地处理那些因为意识觉醒而出逃的小角色，不停地聆听他们的诉苦的冤屈，您也会成为她这样，现在不是以前，以前的人字斟句酌地完成一部小说，写出来的人有血有肉，情节曲折，跌宕起伏，很容易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会感觉到那个被创造的世界外，有人操控着他们的命运。”
“你现在是在抱怨？”
“哪里敢，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去吧。”
陆传祺又深深地举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你以后能不能长点心，教科书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为什么连教科书都要归我管，还有那个什么李雷，让他消失。”经过一夜勤劳工作，随庭安将那些从书籍里出逃的人暂时放到市立图书馆某本书籍里，短时间，他们会好好待在那里。
“店长，万一有人打开了怎么办？”姜路云鼻青脸肿地问，发音因为面部肌肉的肿大而变得不准确。
“没有万一，不会有人打开。”
“店长，好不安全。你要不要加固一下。”
“陆传祺，他为什么这么唠叨！拿他那本书来，我要把他塞回去，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