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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芭蕉雨夜

林碧霄的凌轩布庄开业了,因为本钱有限,所进布匹花样不多,顾客稀疏,生意冷清,她坐在廊下双手托着下巴把脑门想破了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提升布庄生意,一天唉声叹气听的盼春都有些心烦意乱,坐了一天临近黄昏的时候她唤了盼春来道:“这样坐着想也不是办法,这江宁府哪家布庄的生意最好,我们去瞧瞧他们怎么个经营法,也好学习学习。”

  盼春睁大眼睛看着她道:“辉月布庄!”

  “你知道位置吗,带我去看看。”林碧霄说罢拉着盼春就走,盼春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你不知道辉月布庄是王家的产业吗?我们这样做不好吧。”

  林碧霄被问的一愣,半晌反应过来道:“是王家的产业怎么了,又没人规定他家布庄里我们不能进,好了,我们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拆店,你担心什么。”

  盼春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林碧霄扯着出了门,天色已黄昏,林碧霄站在辉月布庄门口时人家已经打烊了,两人无奈来到凌轩布庄,季叔才准备关门,见她二人来放下手里的活计将她们让了进去,院里不住人,季叔怕遭贼要住在店里,季婶怕他无人照顾随了季叔来店里伺候,见她们来拉了林碧霄坐下给茶碗里添了热茶,又端了些时下的水果上来给他们吃。

  季叔喝了口茶,问林碧霄:“小姐这么晚出来怕不安全,以后有事让人带句话来就是了。”

  林碧霄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笑道:“店里生意不景气,我心里着急却没有半点法子,本想去辉月布庄瞧一瞧,谁知他们关了门,不知季叔可有什么法子?”

  季叔笑着劝慰道:“小姐莫要着急,这店才开,只要我们诚信经营生意迟早会好起来,法子我到有一个说出来小姐听听可行不可行,我们店里的布匹与周遭布庄的并无两样,且价格相同,相较与老店,我们在客源上比较吃亏,要想站稳脚跟这客源便是我们首要解决的事,我想明日去找太太商议商议,让林家织坊织布,我们来卖,这样一来减少中间流通环节定能节省一笔不小的开支,同样的布我们就可以比人家的便宜几分,等赚了钱我想把旁边空的那间店面也收拾起来开一家裁缝店,在我们这里买了布就可制成衣裳倒也方便许多,至于制衣的银两到是再做定夺也不晚。”

  林碧霄豁然开朗,拍手称好,林家织坊如今生意惨淡,在父亲手里时就已入不敷出了,况且现在是林顺毓在打理,那就更不用提了,这个决定再合适不过,一来解决了他们的困局,二来缓解了林家的经济状况,如今她只怕林家太太看到季叔会有忌惮,不禁面露担忧道:“季叔去谈,太太哪里不知会不会刁难?”

  季叔摇摇头看着林碧霄胸有成竹:“她不用看我,看在银子的面上她会答应的。”

  “季叔记得别提我就是。”林碧霄会意笑道。

  “这个老夫自然知道,小姐只管放心就是。”两人又商讨了一下细节,见时辰不早了,林碧霄告辞出来,抬头已是乌云密布,今夜将又是一个雨夜。

  天色阴沉的,林碧霄依栏而坐,看着盼春在院子里逗弄睡懒觉的绒白,忽然有细碎的水滴落在脸上,伸手出去有雨滴落在手心里,下雨了,她抬头朝着盼春道:“快回来吧,下雨了。”

  盼春闻言抬头看了看远处乌沉沉的天色答应一声抱了绒白上了楼,坐在林碧霄身旁喃喃道:“今个又下雨了。”

  林碧霄不解,转头看她,问:“今个下雨有何不妥?”

  “今天是夏姐姐的祭日,她走的那天夜里雨下的好大,我记得我刚来王府她还是少爷身边的侍女,我那是年纪尚小又刚到陌生的环境每日都过得颤颤巍巍的,别人见我软弱可欺将那些自己不愿干的活都留给我做,我没日没夜的干活却没有一顿饱饭,时间长了我便坚持不住晕了过去,她替我在少爷跟前寻了份料理菜园的差事,管事的方妈妈极温和我也不曾再受罪,若不是她只怕我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盼春看着隔壁空荡荡的院落眼圈红红的,林碧霄顺了顺绒白脑袋上的绒毛劝慰道,“别难过了,有空替她上柱香吧。”

  “老太太不让,说不吉利,府里上下也都不提,每年的今天只有少爷会在留青阁里待上一天,除了小酒儿也没人敢去伺候。”盼春说罢,叹了口气,眼泪不觉流了下来。林碧霄拿了手帕拭了盼春脸上的泪水,“怎么还哭了呢,看这天色估计这雨是要下一夜的,等天晴了我偷偷带你去栖霞寺给她上柱香。”

  盼春点点头,目光落在隔壁院落里,一片栀子迎着细雨微微颤动,雨势再大些栀子花怕是要被打落在泥里了,盼春触景生情,叹了口气,林碧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知道她心里郁结,只缓缓道:“进去吧,莫要打湿衣裳受了风寒,花还会再开的。”她深深望了留青阁一眼转身进了屋里,花会再开,人却回不来,这一世她不想负了年华,至于来世她不苛求。

  吃过晚饭,林碧霄歪在罗汉床上,翻看着手里的书,盼春坐在下手的矮凳上绣香囊,许是盯的时间长了眼睛有些花麻,抬头见天色已暗,起身点了蜡烛放在林碧霄面前的小几上,林碧霄抬头花香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从窗外飘了进来,似乎还带着一丝雨的清凉,让她不觉舒展了筋骨,靠在蒲团上听雨滴落在各处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天色越发浓暗,雨下的越大,拍在屋檐上已没有半分柔情,林碧霄斜靠在软榻上看盼春绣花,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门板上,盼春闻言抬头见林碧霄疑惑的看着自己问:“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盼春点点头,“我去看看。”

  “拿了伞我和你一起去。”两人下了楼,雨打在竹骨伞上啪啪作响盼春小心翼翼走到门口,驻足细听却没了声响,转头看着身后的林碧霄轻声说道:“莫非是耗子?”

  “打开门看一看?”盼春缩手缩脚的将门开一条缝,从门缝里看过去因为视线不好只看得隐约有人趴在门槛上,转头为难的看着林碧霄道:“好像有人摔倒了,咱们管还是不管?”

  “把门打开,看清是谁,好叫人送回去,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别出了什么意外。”林碧霄上前一步,盼春已将门打开,那人躺在地上,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模样,盼春看他衣服不像是下人,伸手拖住那人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凑上去细看,待看清那人模样,盼春啊的一声惊呼将手松开,那人许是被惊醒了,眼皮抬了抬一个鹅黄色身影立在一旁,嘴角勾起,有气无力道:“是你!”这声音很微弱,瞬间便被雨滴落的声音淹没。

  “我在这替他打伞,你要是看清了是谁就快快叫人给送回去,这雨水一浸怕是要遭罪了。”林碧霄蹲了下来,将伞打了过来,瞬间就有雨滴落在她的背上。

  “是少爷。”盼春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我们先扶他到廊下避雨,你快去找了小酒而来。”

  盼春点点头,两人合力将王润澜扶了起来,一股浓重的酒气熏得她俩同时皱起了眉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扶到廊下坐定,盼春撑伞去找小酒儿,林碧霄怕他冷,上楼取了锦绣薄毯替他披上,盼春来的快手里还捧着一套白色内衫,身后没有小酒儿半点身影。

  “小酒儿出门办事还没回来,想是被这急雨绊住了脚,前面伺候的丫头婆子一听少爷在你这里也不多说给了这套替换的衣物就将我打发了出来。”盼春捧着衣服到了廊下愤愤不平。

  “你可曾告诉他们少爷喝醉淋了雨?”林碧霄皱眉问。

  盼春一脸无奈:“我说了,我话还没说完人家就不耐烦起来说,少爷在自个姨太太房里怎的还需要人去抬回来,再说这么大的雨要是寒邪侵体生起病来,谁担得起责任。我哪里说的过人家只得拿了衣服回来。”

  林碧霄一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和盼春将王润澜扶到了楼上,王润澜喝的不省人事,身上、脸上皆是泥水,林碧霄一咬牙将盼春手里的衣服拿过来道:“给他换了衣服扶他去休息。”

  盼春一脸羞涩道:“难道要我换吗?”

  “现在顾及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替他换了衣服再说,耽搁下去怕是不好。”林碧霄见他面色苍白、口唇微紫,定是受了风寒,这衣服又湿的厉害,只得硬着头皮隔着被子摸摸索索半天才和盼春将他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两人又换了沾上雨水的被子才将王润澜安置妥当,盼春红着脸看林碧霄也是面红耳赤,不觉脸更红,嘟囔道:“小姐也害臊啊。”

  林碧霄回头斜了盼春一眼:“去厨房要点姜来吧,估计要姜汤她们未必煮给我们。”

  盼春无奈拿了伞去了厨房,林碧霄去楼下找了前几天给盼春熬药的小泥炉和药罐上来,涮洗干净在廊下升起了火,盼春进来,见她趴在地上宠着炉膛里快要熄灭的一点火星拼命吹气,浓烟夹着着灰屑喷薄而出,迷了眼睛不说,还咳嗽个不停,盼春才知道前几天给自己熬药估计也是这副场景,带着笑容的脸上竟多了两道泪痕,上前扶了她起来,又回屋拿了把扇子出来,对着炉膛扇风,将火慢慢引燃了起来转头见她拿着帕子揉着眼睛,“我打盆水来,你洗一洗。”

  洗了脸漱了口才觉得舒服了许多,见炉子上的药罐噗嗤着热气,盼春坐在廊下一脸得意的看着她,“花猫脸洗干净了?”

  林碧霄冲她嘻嘻一笑,“我不理你。”说罢端了温水去了里屋,摆了巾子替他将脸擦洗干净,又将他的头往床沿边挪了挪,将他的发辫拆开洗净用毛巾包上,盼春熬好姜汤端了过来,见王润澜平日冷的要死,今日头上顶着大毛巾到有了些喜感,不觉笑道:“这那还是我家公子啊。”林碧霄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缓缓道:“等头发干了我还是替他辫起来吧,他醒来要是看到自己这副尊容估计想要打死我。”

  盼春撇撇嘴,将姜汤递过去:“喏,怎么喂?”

  “我扶他起来,你喂给他吃。”林碧霄脱了鞋才要上床,却见王润澜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吓得她慌忙间又跳了下来,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却见他双目紧闭,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转头小声问盼春:“他是不是在装醉?”

  盼春摇摇头,方才她挡了自己的视线,她只看见她窜上跳下好不利索,至于少爷那边她什么也没看见。

  林碧霄拍了拍胸口出了口长气,“可能是我看错了。”重又上去,将他托起,拿了一个靠垫放在自己身前才让他靠了上来,盼春见她这般不觉笑出了声:“他是你夫君。”

  “不许笑,你喂不喂?”林碧霄板着一张红透了的脸正色道,“要不咱们去找大太太,让她派人过来把他带回去。”

  “衣服都给人家扒了,你有几个嘴能说道清楚。”盼春将一勺姜汁送到林碧霄嘴边,“我看你也病的不轻。”

  林碧霄叹口气,盼春说的也是,只得作罢,等着盼春将姜汤喂过,将他缓缓放下,不时见他面色逐渐转润,许是舒服了许多,只是面上微微有些发热,两人又喂了几次姜汤,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红着脸对着喂姜汁的盼春为难道:“别喂了。”

  盼春一脸疑惑:“怎么了?”

  “喂这么多水,他要是解手怎么办?”

  盼春忙将碗放下:“反正我不去。”

  林碧霄下了床,替他掖好被角,换了温水巾子放到他额头上替他降温。两人折腾了半宿,才趴在罗汉床的小几上昏昏睡去。

  王润澜躺在床上口干舌燥,有气无力的唤了几声不见有人来伺候,只得自己起身去倒水喝,起的太猛头晕眼花差点没站稳,踉跄几步才发现自己深衣底下的两条腿是光着的,不觉气道:“小酒儿,我的裤子呢?”

  林碧霄被惊醒听问裤子,猛的坐起脱口而出:“不是我。”

  盼春跟着迷迷糊糊道:“也不是我。”

  王润澜抬眼一看不是在自己屋里,迅速回去将衣服穿戴整齐,出来见林碧霄跟盼春坐在榻上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林碧霄呆坐片刻见无动静,用眼角余光看了王润澜一眼,见他嘴角上扬、长发及腰盯着她看,她不觉有些懊恼自己大意,太困了竟忘了替他收拾头发。

  他看着她,与记忆里那个撑伞的人影重叠,是她没错,如今她还穿着那身鹅黄色衣裳端坐在自己面前,不觉笑道:“我渴了。”

  盼春嗖的站起来道:“我去煮茶。”说罢匆匆去了。

  林碧霄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这尴尬的气氛憋死,眼睛盯着远处仿佛自语般说道:“昨天你跌倒在雨里,衣服都湿透了,去找小酒儿他不在,只得先把你扶回来,再说脱裤子的时候给你盖了被子,我们什么都没看见。”话到最后细若蚊蝇,说罢霍得站起来,“我去外面走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替我梳头。”说罢搬了椅子坐在廊下见太阳即将破晓而出,远处天光云影,空气湿润夹杂着泥土的气味,远处的花香更加清冽浓郁。林碧霄拿了梳子站在他身后替他梳头,盼春进来见这般模样心中一喜,悄悄退了出去,等头发梳好,他盯着远处的万丈光芒道:“陪我坐一会。”不等她回答,将她拉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将身体慢慢靠上去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丝丝热气在她耳畔荡漾,她猛的挣脱开,气急道:“少爷等一等,我去看看盼春的茶水可煮好了。”

  他不觉一笑,见地上的炉膛里还亮着火星,伸手摸了摸药罐是热的,转头对问她:“这是什么?”

  “姜汤。”

  “我喝这个吧。”

  “我去拿茶杯。”

  “我去拿,你坐着。”他起身将她按坐到椅子上,起身取了茶杯到了半杯姜汁站在她身旁看着远处不时啜上一口,这段时间他筹谋太多、心神不宁,此时却让他觉得时光恬静,内心安稳。

  她看着眼前碧净的天空怔怔出神,青春易逝、年华易老,她能做的绝非是等待二字。他站在她身旁凝视着她清癯的侧影,不觉嘴角上扬,随即恢复常色道:“进去吧,吃过早点好好补一觉。”

  她如同大赦,起身进屋,见盼春已备好东西只等她洗漱吃饭,小酒儿也找了来,说了些什么,两人匆匆走了。

  出了院子,小酒儿不可思议的偷看了王润澜一眼,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嘴里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出口,半道竟遇着胡妈妈,她见王润澜来上前迎了几步气急道:“你快去瞧瞧你招惹的什么人,老太太动了气,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怎么了?”王润澜眉梢一挑问。

  “你养在外宅的那个女人如今正跪在门口等着见你呢,看热闹的人把咱们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老太太说让你自个去解决。”胡妈妈说罢恨恨瞪了一眼小酒儿,让他去找人,如今人都围满了他才把人找来,小酒儿一脸无辜的笑了笑。

  见王润澜出来,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增香抬起泪眼,模糊中是王润澜的影子,不觉有留下两行眼泪,戚戚喏喏道:“你还是来了。”

  “有话起来说。”王润澜上前扶她,胡妈妈一脸憎恶。

  增香破涕为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有王润澜扶着,她转头冲王润澜甜甜一笑:“腿跪麻了。”说罢顺势往王润澜怀里贴了贴。

  “我让人备了轿子送你回去。”增香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那气派华丽的门庭,不觉失落道:“我是你的人了,可为什么不能进你的家门?”

  “你若不想回去,我大可将你送回原处。”王润澜声音虽淡可传到增香耳朵里犹如惊雷。

  增香身影一僵,低头啜泣,她如此行事就是要逼王润澜一把,她虽住在王家别院,可终究没有名分,就像如今他丢下她一人已有数日不曾去看过一眼,她知道自己当初只因长得有几分像他已故的心上人才被他赎了回来养在别院,她却把所有的希冀都押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她怎能沉得住气等他那一日想起她了回来看她一眼。

  胡妈妈气不过,上前呵斥:“王家的大门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姑娘若是个明白人就该安安分分的待在别院里,我王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若是生了不安分的心休怪我王家不讲情分。”

  增香的头垂的更低,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确实不是他的人,他赎她回来时就给她讲明了缘由,可她那里甘心这样坐以待毙,她要的不止是名分还有王润澜的心。

  围观之人见事情闹不起来,议论着散了去,也有人在临走时不觉事大起哄几句,增香心下明白再僵持下去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只要他把她放在别院里,她依旧有机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如此想来抬起泪眼看着王润澜悠悠道:“今日是我鲁莽了,少爷有时间记得来看看我。”说罢服了服身子,上了轿子往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