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楚离只听见在自己身后的上方，有声音传来。
是男子的声音。
声音不大，带着些笑音，声线慵懒而慢，带着些轻佻和玩味，很悦耳。
楚离慢慢的回过头，却没看到人。
再抬头，发现最近的一棵树的树枝上，坐着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
万点绿中的一抹红，像混进了一片枫叶。
红衣男子的右腿随意的垂在树枝上，不紧不慢的来回晃着，左腿侧着踩在树枝上，左胳膊搭在左腿的膝盖处，头轻轻偏着，枕在左手支撑着的手掌上，右手随意的拿着一根树枝用修长的手指来回的转着。
散着的头发被风吹的微微飘动，一根红色的发带若隐若现的飘在黑色的发丝间。
邪魅，危险，这是楚离看见他的第一印象。
他就这样坐在树上，以很随意的姿势和表情，俯视着他们。
凉城站了起来，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眉头逐渐皱紧。
而看见红衣男子的凉陌，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虽然他距离自己还很远，只能稍微看清一抹颜色，但不用细看他也知道他是谁。
花绝。
其他人看凉陌呆呆的望着远处，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向林子的方向。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凉城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抬着头，紧紧皱着眉看向花绝。
楚离虽然在反山身为死士，为花绝做了一个多月的任务，但她从未听过见过他，而她一直为之效力的主子，现在就这样优哉游哉的挂在她的头顶上。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跪下？去他奶奶的。
那就这么站着？可终究是自己背叛了反山，如果是自己的属下背叛自己，自己早就送他去极乐世界了。
还没等楚离的内心戏结束，花绝轻功起身，轻盈的从树上跳了下来，脚尖轻轻落地，正好落在了凉城和楚离的面前。
楚离这才看清这一身红衣的花绝的相貌。
如果不是这一身红衣，如果嘴角不挂着那抹轻浮的笑，那一定会是一位极其儒雅的世家公子。
但花绝的打扮和他的表情，完全压制住了他本身的属性，现在唯一能嗅到的，只有危险的气息。
花绝下来的一瞬间，凉渊等人齐齐的拔出了腰间的剑，护在了身前。
距离这么远就如此惊动，看来真的是一位危险的存在。
所有的人表情都极其严肃而紧张，凉辰还默默的咽了一下口水，举着剑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只有凉城没有动，楚离也没有动，但她完全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动。
她总不能上前开口来一句“老板饶命”。
花绝慢慢渡着步走到凉城面前，然后微微歪头，有些细长的眼睛饶有兴致的看着站在凉城身旁的楚离。
楚离被看的一阵不自在，她都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对他吼一句“看您妹啊”。
凉渊等人在远处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远远看着像是花绝同凉城在交谈。
凉陌狠狠的咬了咬牙，握着剑柄的手又用力的紧了紧。
而此时的凉渊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依旧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
他顿了顿，然后从最后面穿过人群，向凉城的方向走了过去，而后凉陌和其他人也随着凉渊走了过去。
一帮人，提着剑，浩浩荡荡的。
一群人走到距离凉城一米多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步，凉渊这才缓缓开口，是很冰冷的语气：“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花绝对着凉渊他们勾了勾嘴角，然后又歪着头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凉城，“拜访旧友。”
凉陌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已经可以把凉城的背影捅一个窟窿了。
“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看着一帮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人，花绝就像是看着一帮小孩子，低气压的紧张气氛他却像看热闹般，一身轻松。
“我只是想来祭拜一下这当年昭国大名鼎鼎的凉将军，顺便嘛......”花绝看向楚离，微微一笑，“顺便带走一个人。”
凉城的表情这才微微动了一下，眼神从冰冷带上了一丝愤怒和警惕。
“家父的祭礼，似乎没邀请阁下吧。”开口的是凉陌，这句话明显是咬着牙说的。
“哦？是吗？”花绝皱了皱眉，然后憋着嘴，做出了一个像小孩子般疑惑的表情，“那......这是什么？”
随后，花绝轻轻抬起手，一只鸽子飞到了他的手腕上，他抽出鸽子腿上绑着的秘笈，放走鸽子后，他打开秘籍，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秘笈在空中晃了晃。
看他们都默不作声，花绝抬手将秘笈扔到了凉渊的脚边。
凉渊没动，凉陌迅速低下身子捡起秘笈。
打开之后，凉陌的目光停在上面有两三秒，然后表情变得越来越狰狞，直到最后，苹果肌都开始颤抖起来。
凉城微微回头，他没有看清上面是什么字，但是却看到了秘笈的背后印着的，是淡淡的青色云纹。
那是琥珀台特有的图案。
凉陌愤怒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凉城回过头看的目光，他将秘笈狠狠地扔在了凉城的脚边。
“你这逆贼......竟还与这奸邪.....”凉陌几乎都快要气到说不出话来，下一秒，他挥起手中的剑便要刺去，被凉夜一剑给挡了回去。
“你干什么！”凉陌回过头愤怒的盯着凉夜，但是凉夜没有说话。
他纯黑色的眸子扫了一眼凉陌，然后视线回到了凉城的身上，没有说话。
“呵，果然啊，这不是亲的，就是不一样。家父虽不是你亲生父亲，但好歹也是把你带大的师父！”楚离看着凉陌气的有些扭曲的表情，感觉他下一秒都要气笑了。
“师父面前，不好生事。”凉夜开口，是带着点儿奶音的声音，和这叛逆少年的形象还真是不符。
“生事？如今这孽障，竟与奸邪狼狈为奸，为非作歹到父亲面前来了！究竟是谁在生事？”凉陌重新看向凉城。
凉城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只轻轻的垂眸看着脚边印着青色云纹的信纸，又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无声的受着凉陌不满的愤怒的唾骂。
“我可不敢当。”花绝赶紧双手在胸前摆了摆，“我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带回一个人罢了。”
“带回？”凉陌的目光顺着花绝的目光，一起落到了默不作声的楚离身上。
“我就说这个逆贼带回来的女人一定有问题。”凉渊身边的木萧开了口，声音是在场的人都刚好可以听见的音量。
凉陌盯着楚离的目光变得逐渐愤怒，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凉城终于慢慢回过头，看着凉陌，张口的时候由于许久未说话，声音变得有些哑：“你敢动她，我要你命。”
这句威胁声音不大，但每一字都让人心颤一下。
然后凉城转身向林子走去，经过花绝的时候，轻声说了句“随我来”，便进了林中。
留下楚离一个人与一帮人面对面站着。
花绝笑了笑，冲着楚离眨了下眼睛，然后也转身随着凉城走进了林子。
靠？
楚离心中只简简单单的蹦出这一个字，这位小朋友此时心中有很多问号。
凉陌刚要提着剑也跟上去，凉渊一把按住了凉陌的肩膀。
“兄长！这还不够明显么！”
“先随他去，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凉渊只是淡淡的说了句。
凉陌看了他半晌，虽想反驳，但是看见凉渊略微有些严肃的目光，也没再说话。
他转头看向直直的杵在那里的楚离，冷漠的瞪着她。
楚离虽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但是她已经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所有的异样的愤恨的目光。
这让她有一种回到了曾经的孤儿院的错觉。
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已经也被划进“逆贼”，“十恶不赦”那一阵营里了，他们也定是早已明白，自己是花绝的人。
做一件坏事就可以成为一个十足的坏人，但是做一件好事却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好人。
成为一个好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其他人眼中，他们只相信他们看到的，眼见即为真，这是绝大多数人坚守的真理。
楚离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将凉陌愤恨的注视，身边人异样的眼光统统屏蔽掉。
凉城和花绝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林中，站在凉城马儿身边的楚离，就一直闭着眼睛站着。
似乎在等一个结果。
但刚刚还无比惧怕死亡的楚离，突然就有一瞬间的释然。
被重新带回反山也好，被杀掉也好，怎样都好，她的这条命，早已身不由己了。
美好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
她的这条命，从来都没被自己捏在手里过。
闭着眼的楚离，就这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突然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