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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琅官员们尽皆离开之后,书房里面就空旷了不少。

  剩下来的,全都是英州过来的幕僚。

  在先前没有怎么开口的姬靖于此时说道:“代替世子的人我已经找好了,接下来就要麻烦相爷将其送入暗牢之中,换出世子了。”

  白礼问道:“那人可靠吗?”

  姬靖点了点头:“是夏王选拔出来的暗卫。对于世子十分熟悉,身高体型几乎一模一样,只要我为他做好易容之后,轻易不会让人认出来。”

  “如此便好。”白礼这般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道:“事情宜早不宜迟,既然人已经找到了,那么就现在去暗牢吧。”

  姬靖没有拒绝:“也好。接应的人已经埋伏在城外,如今在这里的几位会直接在暗牢外接应。相爷,就有劳你带着我进入牢中了。”

  白礼看了看他,然后迈开步子出了门去,吩咐了小厮准备马车。

  夜幕正式落下的时候,一辆马车破开风雪,停在了素北街尽头的暗牢之前。

  暗牢并非如它的名字一般隐匿人后无人知晓,反而是处在十分惹眼的地方。不过,寻常时候多是重兵把守,无人敢靠近罢了。

  马车在暗牢前停下,哪怕是车上悬挂着印有白氏家纹的灯笼,守卫的人也还是很快便上前来盘查了。

  白礼从车上下来,前来盘查的守卫便拱手施礼:“左相大人。请出示通行手谕。”

  白礼看了看他,而后从袖中取出一方明黄丝帛。那守卫结果去仔细看了看,而后才将丝帛收起,转而向白礼做了个请的姿势:“大人请进。”

  “有劳。”白礼颌了颌首,目光一转,向后面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了一看,然后才转身,领着随行的一个侍卫跟在了前方领路的守卫身后,一步一步踏入了暗牢的大门。

  其内,是极为繁复的布置。暗牢原本是当年高祖所建,由当时的大匠云渺生带人设计建造而成。由来都是关押重犯的存在,因为关押在这里的人大多穷凶极恶又武功高强,故而在这里的守卫历来便比别处牢房的要多得多。

  只是到了现在,但凡是皇帝看不顺眼的人,大多都就近关押在了这里。虽然关着的人有所变化了,但是只进不出的名声却还没有过变化。

  入得暗牢中的犯人,从最初它建立至今,还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

  白礼一路被人领着到了关押着夏王世子的最深处,比起其他人的惨状,白瑾这里倒是要好得多,但饶是如此,也能从身上的伤痕看得出来,他在这里也是受了些苦头的。

  对于白礼的到来,白瑾微微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没有太过惊讶。他不是什么蠢人,也还是能够猜得到朝中定然是有人在背后示意过了,不然自己现在的情况还会更惨一些。

  而能说得上话又愿意替他说话的,细细一数也就只有先前保下他性命的左丞相白礼了。

  哪怕此刻血污遍身,白瑾依然十分从容。他从地上站起来,向白礼颌了颌首道:“相爷。你怎么来了?”

  白礼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肃色说道:“本相奉陛下之命,前来看看世子在这里可还适应。”

  白瑾微微一愣,而后拱手道:“有劳陛下挂念,瑾尚且还能适应。”

  白礼正要再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领路而来的守卫顿时神色一凝:“什么人?!”这般说着的同时,他也拔出剑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有一道暗哑的声音道:“统领,风吹倒了一样工具。”

  站在白礼身边的年轻统领微微拧了拧眉,到底也还是转身来收起了剑。

  白礼于此时道:“卫统领,世子到底还是皇室血脉,有些事情,本相相信你也知道分寸。”

  韦钰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睛。

  白礼也并未在意他是否有所回应,接着说道:“帝师大人已经从怀阳出发,五日后便会到达京都。”

  说完了这些,白礼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理了理衣袍,转身便要带着跟随自己而来的侍卫离开。

  韦钰这一次没有跟着离开,而是微微拱了拱手道:“多谢相爷提醒。”

  白礼向着外面走去的脚步没有停顿,不过闻听此言倒也微微侧了侧头,唇边勾起一丝浅笑。

  这一趟来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事情,但是白礼扯着皇帝的旗子而来,暗牢众人也都明晓那位的性子,倒也没有谁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

  从里面出来,白礼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个时候风雪已经停了,夜幕之上再不似以往那般阴云厚重,反而是一片清明之色。月亮挂在冬天,皎洁明亮,衬得整个天地都如白昼一般。

  这样的天气,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是个好天气,但是对于白礼来说却并不是个好天气。

  他登上了马车,随行的侍卫则一个牵着马一个跟随在马车旁向着相府而去。

  回到相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门前的灯火幽幽的照着,守门的小厮在见到马车归来的时候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搓了搓手哈出一口气后连忙下了台阶恭恭敬敬的等在了大门口。

  “你将马车赶到马房去。”

  白礼从车上下来交待了这样的一句话后便敛了敛衣袍下摆踏上了门前石阶。

  此刻的相府之中一派宁静之色,白礼一路到了书房之中,方才转身对着先前跟随着马车回来的那名侍卫道:“此番委屈殿下了。”

  他这般说的时候,那两个侍卫皆都抬手,一个露出了姬靖的脸,一个却正是原本应该关在暗牢之中的夏王世子白瑾。

  白瑾的面上尚且还有一道斜划过的鞭伤,经这一下又开始渗出了血来。不过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所谓,抬手用袖子一抹后微微笑道:“相爷客气了,该瑾向相爷道一声多谢才是。”

  姬靖熟门熟路的在书房之中找到了伤药来,叫白瑾坐下自己亲自动手帮他处理身上的伤,一边说道:“如今世子殿下已经换出来了,未免夜长梦多我们明日一早便准备离开千决城。......还请殿下海涵,现在不便大费周折,您的伤也只能先简单处理一下。”

  白瑾颌了颌首,道:“如此也好。瑾并非吃不得苦头。姬少主大可不必如此。”他若是吃不得苦头,只怕在暗牢之中就已经崩溃了,又岂能等到现在?

  姬靖轻笑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暗牢到底是得了白礼的嘱托,哪怕不可能让白瑾全无损伤,却也就只是几次皇帝的心腹来时为了做戏而在后背弄出的鞭伤。而脸上那一道伤口算起来是最严重的,那是皇帝身前一个宦官亲自动手的,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直接就往白瑾脸上招呼,若不是当时暗牢大统领前来阻止,那就不只是这一道伤口了。

  白瑾确如他所说,虽身为世子养尊处优,但是并不是什么受不得痛的人。白礼放在这里的药他自己是知道的,效果好,但是人却要受一番痛楚。只看白瑾鬓角的冷汗便也能窥出一二,但是对方恁是十分镇定的受住了。

  动手的姬靖挑了挑眉,白礼心底对于夏王世子也认同了几分。

  “我儿生来便体质虚弱,稍不注意便是大病小病不断。我已与夫人商议好了,明日一早便让她带着婴婴离开千决城,去西濂部洲镜先生处。届时,伯靖你便将殿下易容成我相府的侍卫,护送她们。此事我早已经上奏过陛下,并且帝师大人也是知晓的。”

  “镜先生?”姬靖摸了摸下巴道:“难怪此番慕容兄也来了,是为了引路来的吧?”

  白礼点了点头,道:“不错。镜先生其人性格颇为古怪,若是贸然前往求医,只怕他会拒绝。不过,先生幼年之时被慕容家收养,阿景称其为兄长,他的面子先生总归要卖几分的。”他没有说的是,白婴出生时来过的那位仙长白鸣曾以传音之术让他送白婴到慕容镜那里去,否则就算是慕容镜的医术再好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诡医慕容的名声可并不太好听,纵然是有着绝世的医术,脾气却诡怪到了极点。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点惹到他了,然后以一个极其痛苦的方法死去。

  早些年甚至传出此人丧心病狂到以活人炼药的说法,也是此法太过阴毒,被江湖人联手讨伐才不了了之。后来慕容镜厌烦了出来就被一群人追在屁股后面喊打喊杀的,便隐居在了西濂部洲的五毒潭,外人难以进去,他也不怎么出来。哪怕许多人将他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当做人已经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白鸣提出的时候实际上白礼也有些犹豫,但是现在能找的神医几乎他都已经找遍了,对于白婴的批命无一不是至多能活过五岁。白礼当然不甘心自己唯一的孩子早夭,和夫人一起商议之后,决定听从白鸣的话。所以,哪怕是夏王的人没有找上来,白夫人也迟早会带着白婴离开千决城的。

  皇帝知道白婴的情况,加上有帝师柳云修的首肯,白夫人要带着白璎离开的事情并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如今倒是方便了白瑾等人的离开。

  一夜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倒也不长。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是一个好天气。

  风停了,雪也停了,久违的太阳挂在了天空之上,日光照在身上并非是夏日里恨不能将人烤熟的炽热,而是暖洋洋的。

  府内的一众奴仆正在忙着清理地面上的积雪,晾晒经历了好几个雪天的被褥衣裳。不过后者只是在特定的范围内进行,而非是哪里方便就在哪里晾的。

  白婴如今已经有七个月大了,但是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仿佛才二三个月的模样。被白夫人抱在怀里安安静静的,也并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哭闹。

  为了妻女的安危,白礼调遣了府中几乎所有实力高强的侍卫,而这些侍卫之中,又有一部分是由需要离开京城的人乔装易容的。

  姬靖已经说过了城外还有接应的人,白礼到底也还是安了几分心,亲自将他们送出府门之外。

  白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现在做了什么,一眼盈盈美目之中不免泛出了泪花,但是她却不能将这些都说出来,只能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相爷,妾身和婴婴都会等着你的。”

  白礼看着妻子,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含笑道:“放心去吧。”

  白夫人向着他屈了屈身,而后一步三回头的登上了马车。

  化身为马夫的姬靖此刻顶着一张十分普通的脸,朝着白礼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而后一抖缰绳,口中斥道:“驾。”

  赶车的马儿轻轻的嘶鸣一声,迈开了蹄子向着城外而去。

  马车的前后各有长长的一队护送的侍卫,此刻也跟着驱使胯/下骏马跟随着马车而去。

  白夫人所在的车内还坐着几位丫鬟打扮的官员女眷,其中一位看着车外的景色不断倒退,口中微微呼出一口气放下了窗帘后坐了回来。

  有人的目光落在白婴的身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道:“这便是白婴小姐吗?看着是乖巧得很。我家那皮小子年幼之时可是闹腾的紧......”她说着依稀还能记起当年那一段一天三次发火的时候。

  白夫人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忧虑,笑容也显得有些苦涩:“妾身倒是宁愿婴婴她能闹腾一些。”那样也总比这般病怏怏的模样好的多了。

  问话的夫人讪讪的一笑,她倒是也知道白婴的情况,没有再说下去。另外几位女眷家中官职在左丞相之下不知离了多远,也带着几分恭谨未敢开口。

  寻常时候白夫人还会记挂着自己丞相夫人的名头,不管对方家中官位大小一律以礼相待不落人口实,但是此刻这般的情况,却也顾不得那般多,再加上惦念着幼女,也没有什么心思讲话,一时之间,车内倒是十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