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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暂别江侓

午休后,我同江侓一言不发启程向北行进。

  江侓好似并不急,骑着马走得不快,直至傍晚我们仍旧在山道上行进。

  我眺望前方,一望无际的荒芜,没有一丝人烟。

  我终于忍不住,扭着缰绳让马儿大跨几步朝前与江侓并行。

  “江侓……大哥,我们要连夜赶路吗?还是……落宿野外?”

  “宿在野外,城里人太多。”

  “呃……莫非江侓大哥也不喜人多?”

  江侓闻言看我一眼,“是。”

  此后又沉默下去。

  我在心中哀嚎,同这样一块行走的冰块结伴同行,当真是错误的决定。

  南花说得一点都不错,我迟早会被冻死!

  夜幕降临,江侓总算愿意停下来。

  寻了一处干燥的山洞生了火,又吃了一顿索然无味的烤肉,江侓早早坐在一旁假寐。

  他既不愿同我说话,我便也不说。

  打开南花给我的大包袱,我有些失笑。

  敢情南花这小妮子是有先见之明呢,竟还准备了一张毛毯。

  夜里我正熟睡,忽而听见江侓起身。

  我正要出声,又闻一阵脚步声渐近,我摸索着身旁的仓卿剑,闭着眼凝神细听。

  江侓冲出山洞,过了许久才回来。

  黑暗中我闻见一丝淡淡血腥味,我总算知晓江侓并非是去什么烟花柳巷。

  因为北斗村的阿婶阿嫂说过,去过烟花柳巷的男人身上会带着脂粉味。

  江侓回来后,我再没听到那阵脚步声,我抱着仓卿剑睡去。

  第二日清晨醒来,就见江侓坐在角落盯着我看。

  “怎么?有眼眵吗?”

  我抹了一把脸,并未摸到颗粒物。

  江侓摇摇头,显得有些疲惫,笔挺的黑衣布满褶皱,不知是否是被压的。

  这一日又是极为无趣的一天。

  骑马行路,在野外休息,尔后又赶路。

  终于遇上一个茶摊,然江侓目不斜视踏马而过,最后在一个树林停下。

  夜里,我们不再有昨日那般运气。

  只寻了一处平整地生了一堆火,我裹着毯子躺下,毯子下我的右手始终握着仓卿剑。

  我倦意愈深,朦胧间只觉有人起身,脚步声响起,离我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又慢慢踱步而回,我听着他喘息声略重有点慌。

  他似是在我身旁站了一会儿,尔后我听见有人拨弄柴火,一阵噼哩叭啦的柴火声后,那人在旁躺下。

  我被这一系列声音弄得无法入睡,睁着眼等天亮。

  天亮得很快,我从毯子里钻出,抹了一把脸,但见江侓还躺着,火堆早已熄灭,留下一堆白灰。

  去河边清洗干净后,回来时,江侓已然起身,见我回来,淡声道,“走吧。”

  我从包袱取下干粮。

  “要不你也吃点?”

  这回江侓没有推辞,也没说什么“不爱吃凉的”,接过干粮便放入嘴里。

  毫不意外,又是沉闷无趣的一天。

  午间停下休息时,我见一个捡柴的阿叔路过,乘着江侓假寐之际,我去探了探。

  那阿叔告知我往北再行半日便可到康林城,行了两日总算能见到城镇了!

  然下午策马半日,还是一路荒芜,直至夜幕再次降临,仍旧不曾见到城门影子。

  这夜还是宿在野外。

  我本欲在河边生火,却被江侓板着脸反对。

  他带我寻了一个空旷处,将马拴在树干后便自行去方才的河边抓鱼去了。

  我想着总不能次次都坐享其成,便就近去寻些干柴来。

  然当我抱着一捆柴火回到那处空旷地时,就见江侓逆着夕阳立在那里,面目隐在阴影下模糊不清。

  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只觉他周身有些冷。

  “勿要离开此地,我去捡柴就好。”

  我努努嘴,并未反驳。

  这几日江侓很是奇怪。

  夜里总偷偷离去,白日则倦怠不已。

  我好奇问过几次,回应我的,除了冷寂的空气外再无其他。

  我便知此事与我无关,属于“闲事”范畴。

  吃完淡而无味的烤鱼,江侓抱着剑靠坐在大石睡去。

  我在火堆旁铺好草甸,从大包袱里翻出那条南花准备的毯子,默默在火堆旁躺下。

  我握着仓卿剑有些睡不着,可江侓那冷面冰山不言不语,我总不能自言自语吧?

  我回忆着在青苗山的日子,越发觉得当初就该偷偷带白芨一块来,有那活泼的臭小子在,这一路该多有趣啊!

  我睁着眼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总觉那星星眨巴眨巴好似有生命般。

  我觉得那些闪闪的玩意儿组成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那是我那热爱种植的师父大人。

  在师父大人的脸旁又出现夫子淡眉顺目的脸,乍看之下,这两张脸有些格格不入,可细看后,又觉般配无比,就如同鲜花和露珠,天生就该在一起!

  我思念着青苗山上的师父、时婆婆、白芨和夫子,渐渐便进入梦乡。

  梦镜很奇怪!

  我站在青苗山后山那条宽阔的大河对面,竟能看清青苗山上的每一个人!

  师父扛着锄头在药田忙碌……时婆婆在厨房炒菜……白芨汗涔涔爬着青苗山……而夫子则慢悠悠从草庐踱步而出……

  我在河对面笑着,耐心等待船只来接我渡河,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江面上有船的影子。

  青苗山日落了,青苗山日出了,师父头发花白,时婆婆不见踪影,白芨变成大叔。

  夫子的草庐离东边近了许多,但还是被一片林子隔着,踏不过林子见不着师父!

  我眼巴巴望着河面,河面倒映出我年轻的身影。

  可是没有船,河面太宽,我飞不过。

  我就站在河对岸看着青苗山春夏秋冬,青苗山上师父和夫子一天天老去。

  白芨也开始老去……

  我泪流满面,等了许久也等不到船来。

  忽而一阵打斗声在河面响起!

  水面上空无一人,可浓烈血腥味无孔不入,河水浸染成血,汩汩流过我脚下,对面青苗山迅速死去枯萎,光秃秃不见一人一鸟。

  我猛然惊醒,这才察觉四周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血腥味,恰如我梦中一般。

  我坐起身,大石处没有江侓身影,下意识回身,借着月光,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一动不动站着,而他脚下,横七竖八歪倒几具尸体。

  看到尸体的瞬间我心内腾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恶心,胃液翻腾亦有倒流趋势。

  我紧紧握住仓卿剑掀开毯子面对那人缓缓起身。

  我试探性叫唤一声“江侓”。

  然那人并未回答,我心下一颤,心跳猛然急促起来。

  “江侓……大哥?”

  我小心翼翼往前走几步,悄然调动全身气劲。

  那人呼吸极轻,然许是这夜太过寂静,以至我听得极为清楚。

  他应是受了伤,我能听见他极轻的呼吸声中夹杂着咝咝抽气声。

  我悄悄将仓卿剑从剑鞘拔出一寸,小心翼翼又朝前几步,立定,此处离那人约十尺,我不敢再往前。

  月亮恰巧在此时躲进云里,他隐入黑暗。

  我站了片刻,也未感受到十尺外那人的敌意,便猜想此人就是江侓。

  江侓并不弱,我虽从未与他对战,但这几日我观察他气息身法,我自问自己不一定能胜过他,所以我不相信倒下的人是他。

  果然,当月亮从云层钻出,月光下,江侓那张俊朗的脸依旧冷若冰霜。

  然我绷紧的心弦蓦然一松,右手拇指轻轻一扣,仓卿剑收进剑鞘。

  “吵醒你了。”

  江侓出声,如同月光般清冷。

  江侓踏着月光朝我走来,待至近前,我才看清他那白净的面容沾上些许血迹,手臂胸前的衣服被割破几道长长的口子,依稀可见那口子润湿。

  “醒了也好。”

  江侓淡淡道。

  可我觉得很不好!

  虽然被夜色掩盖,但朦胧月光下我仍旧能看见不远处那几具死状惨烈的尸体,通过身形可辨有男有女,断臂者有之,破胸者有之。

  除了这些尸体,更让我觉得不好的是我自己。

  看江侓身上伤痕和尸体惨状,便可知方才打斗激烈,然我竟毫无察觉,我不敢想象若非江侓不在……

  “走吧,换个地儿。”

  江侓早已跨步火堆旁,随手捡起我的毯子丢过来,我接过披在身上,拉上缰绳无言跟在江侓身后。

  “此处往北再行十多里便可到金禾……”

  我偏头看江侓一眼,江侓一顿,抬手擦拭脸上血迹。

  江律又道,“金禾城北驿站旁有一华姓茶商,每月会定期前去省思城……”

  “今夜你话有点多。”我打断江侓,莫名觉得烦躁。

  江侓返头看一眼那些尸体,随即跨上马鞍,扯着缰绳一抽向前奔去。

  这人当真无趣!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影子渐渐停下,他离得有些远,我依稀见他回过头来看我。

  我心下叹气,扶着马鞍跨上马,抽了缰绳,马儿迈开腿朝那个影子跑。

  这马倒是灵性!

  江侓又寻了一处空旷处,捡了干柴驾了火,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大把干草铺在地上,指着那处对我道,“睡吧。”

  我仰起头笑着朝他眨眨眼。

  “不提前道别吗?”

  江侓愣住。

  随即扬起嘴角轻笑。

  “那就……珍重。”

  “你……笑起来丝毫不逊色于白捡来的‘相公’啊……”

  江侓闻言,瞬间收敛笑意,转身离去。

  我只当他被夸得害羞,耸耸肩便撑开毯子安心躺在干草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