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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少年和白茫茫的雪

辰玄咽下口中饭食,笑道:“那可不成,我付了银两,自然要在此地歇息。”

  少年便不再说什么。

  外间的寒风,又更凛冽了些。门帘本就是一块灰色破布,此时被寒风刮起,客栈内的温度骤降几分。一阵马蹄响起,辰玄抬眼,朝外间望去。

  黑如浓墨的夜空,自北边行来一队浩荡的人马,皆手持火把,照亮半边夜空。马蹄踏地,杯中的清酒荡出波纹。

  不消片刻功夫,浩荡而来的人马,将这座荒漠中孤零零的客栈给围了起来。一圈火光,照得客栈通明。

  少年将杯中最后的酒饮尽,一滴不剩,拿起那把锈迹斑斑,血痕未干的长剑,走出客栈大门。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十分瘦削,却走得昂首阔步。

  待少年自院中站定,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也响起:“疾风剑,老朽足足寻了你半年,今日,你万难再有活命的机会。”

  呼啸的寒风忽然停了,一道厚重的护罩,将客栈罩住,风进不来,人出不去。围住客栈的人马,该有三百余,皆对着单薄的少年怒目而视。

  又有二十几人冲进院中,将少年围住,手中皆持长剑。一名老头,灰袍白发,容貌清癯,眼神狠厉,自二十几人中走出,盯着少年。“你屠我座下大弟子满门,今日这账,是该结了。”

  少年锈剑抬起,“废话真多。”

  音落,身动,锈剑先行,直袭老头而去。

  老头冷哼一声,拂袖提身撤退。围住少年的二十几人收紧圈子,剑光闪过,将少年困于其中。

  少年手中锈剑划出剑花,招式诡异而凌厉,一人迎战群敌而不落下风。说是剑招诡异,脚上挪动的步伐更是诡异,看似轻柔,却步步生风。自身后被一剑袭来,只是稍稍一动,便随意避开。

  外间打得热闹,客栈内的三人却只是冷眼旁观。只有汪若曦时不时要瞟上一眼,“这少年好生厉害,竟能独战二十几名武境九重之敌。”

  辰玄酒足饭饱,将凳子搬转方向,看着外间。“哪有若曦丫头厉害,身处堂堂的幻武门,竟然只是武境九重的实力。”

  汪若曦知道晨玄是在调侃自己,却不以为耻,“那又如何?门内比不得我的,可大有人在。再说,有你这位客卿保驾,我要那高深的修为作甚。”

  “砰...”

  一人被少年踹进客栈,宗服浸血,闷哼几声,偏头而亡。

  秦婉儿面带忧虑,同样盯着外间,“再有片刻,那老头就该出手,少年真气损耗太多,只怕不敌。”

  然而还不待片刻,就在秦婉儿音落之际,一道寒光,挟着无穷之威,已经朝少年袭去。老头一声厉喝:“吃我一剑。”

  少年一剑拨开身旁仅存的五把敌剑,想要闪身退避,却是已经来之不及。眼见着老头的剑势已经刺来,便不打算再避,提剑迎了上去。

  “铛...”

  “砰...”

  少年以诡异的剑招拨开老头的长剑,却被老头一脚踹至腹间。如断线的风筝,跌飞出去,撞到客栈夯土院墙,砸塌一片。

  老头长剑再袭,一剑封喉之势。

  少年挣扎起身,不成,真气已然混乱,气息不畅。

  老头的长剑,已近在咫尺。

  “叮...”

  就在老头长剑离少年咽喉半寸之际,一柄黑色长剑突然刺来,挑开老头,插入少年身后的夯土之中。剑柄处,一块腰牌摇摇晃晃。

  老头在黑剑刺来之时已然心惊,现在偏头看一眼客栈内,灰色门帘遮住里间,门帘正中破出一道口子。老头皱眉,收回视线,自黑剑上取下腰牌。

  腰牌乃是一块黑铁,巴掌大小,一面古篆镌刻“幻”字,另一面古隶镌刻“客卿。”

  得见“幻”字,老头瞬间面色一变,又见“客卿”二字,面色再变。暗黄的老脸变得惨白,朝着客栈里间“扑通”一声跪下。唯唯诺诺的说道:“不知客卿在此,风云宗多有冒犯,恳请见谅。”

  冷汗自额头冒出,浑身战栗。

  一个仙音自里间传来:“走吧。”

  客卿是女的?老头顿了一下。却不敢再继续逗留,跪匐着退出场院,才迅速爬起,对身边目瞪口呆的弟子急语一句:“快走。”

  浩荡的人马迅速撤离,很快便隐没进浓浓夜色。寒风又起,门帘直接被裹成布条,搭在门顶。雪花纷纷扬扬,落进客栈,瞬息融化。

  半响过后,少年才踉跄着走回。在门边看一眼辰玄,一言不发,又踉跄着朝二楼走去。

  汪若曦撇一撇嘴,“这人可真没礼貌,连一句道谢也没有。”

  辰玄笑道:“人家替你出头时,我也没听见你道谢啊。”

  这丫头正要争辩,听闻楼上传来:“多谢!”

  仰头再望时,少年已经阖上了房门。

  。。。

  第二日,三人起床,便看见一夜大雪,已将荒漠苫盖,银装素裹。客栈内的血腥依旧很浓,里间的五具尸首犹在。

  外间也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人,白雪盖住,只有轮廓。

  掌柜和小厮一夜未归,定是被吓破了胆,宁愿舍弃这桩基业,也再不敢返回。早知道,辰玄心里想着,昨夜就该多给些银两。

  都是世间的可怜人。

  走出客栈,辰玄自马厩牵出骏马,套上车辕。两名女子已经立于场院外等候,口间热气化雾,白腾腾。

  汪若曦瞧见雪景,大呼一声:“真美啊。”

  车辚继续朝着南越国前行,大道上,积起厚厚的雪层,足以没入小腿。两行深深的足印,一路蔓延开去,消失在视线尽头。

  辰玄坐在车板,同样一脚悬垂,注视着雪道上,走得笔直的足印。喃喃自语:“难道这家伙,要一路走着进南越国不成?”

  便在马背挥上两鞭。

  受到驱赶,两匹骏马明白主人之意,加快脚步,马铃铛哗哗急响。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白雪,至于是否能碾碎天地间的寂寞?嗐,辰玄也并不寂寞。

  雪,片刻不停。

  自远处,遥遥传来踩踏积雪的脚步声。一个单薄,而又笔挺的瘦削身影,出现在辰玄视线中。身影的主人走得笔直,仿佛这世间并没有任何阻碍,值得他绕行半步。

  腰间挂着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无鞘,就这样光溜溜的悬着。剑身,还残留着昨夜的血痕,已经结痂,

  这是一个倔强的少年。

  辰玄想。

  马车赶至身边,辰玄才发现少年的眉毛已经结满冰霜,但他却毫不在意。目视前方,坚定而又自若。哪怕听着身旁的车辚,也未能动容分毫。

  “上来,与我一道。”辰玄放缓车速,邀请少年,并且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终于收回视线,偏头看着辰玄,似乎是要想明白此人的话中之意。随后,提身一跃,落在车板,与辰玄紧挨着。

  “你叫什么名字?”

  “苏寒。”

  “为何要屠人满门?”

  “因为有屠他满门的理由。”

  辰玄放声大笑,觉得甚是喜欢这个少年。至于理由?没有理由,就是单纯的喜欢。喜欢他腰间的那柄锈剑,也喜欢他这个人。

  秦婉儿自车厢里出声:“进来坐吧,暖和一些。”

  她知道这等境界的武者,是不会畏惧俗世间的凉寒的,只是觉得这少年现在需要一个暖和的地方。

  少年并不回话,只是偏头看一眼车厢。对辰玄说道:“你很有实力。”

  辰玄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修为,还是车厢里的两名女子。所以只是淡然一笑,并不作答。

  天空有些阴沉,雪势更疾,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但也就只剩下白茫茫。这样的环境,辰玄是不喜欢的,没有一丝生机。

  没有一丝生机的地方,便是地狱。

  所以辰玄不喜欢。

  幸而自己还有一辆马车,马车上还驮着三个人。

  都是他辰玄喜欢之人。

  “你为什么要救我?”久久的沉默之后,少年出声问道。

  马车抖动一下,少年的锈剑磕在车沿,发出一声脆响。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你该救。”

  “哦。”

  接下来又是沉默。

  少年背靠辰玄,睡了过去。

  脊背硬朗,也冰凉。然而他就这样睡着,风雪扑打在他身上,也浑不在意。睡着了,又似做了梦,嘴角勾笑,在这张清秀的脸上,如一朵花绽开。

  “你要是个女人,只怕要迷死多少才俊。”辰玄偏头看他一眼,轻轻自语一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身形坐定,一动不动,怕搅扰到少年的美梦。

  。。。

  十日后,少年与辰玄在南越国边境分道扬镳,只身一人走进漫天的风雪中。依旧脚步坚定,走得笔直而挺拔。

  “你要去往何处?”离别前,辰玄还是问出了一直没有问出的话。

  少年直视远方苍穹,看着灰蒙蒙,白茫茫的世界。“去我想要去的地方。”

  “那么,有缘再见。”

  少年不再回话,或许是知道两人再见的机会非常渺茫,不愿给别人留下过多幻想。挂着他那柄锈剑,转身离开。

  辰玄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辰玄重新驾驭马车,驶进南越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