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夏木荫荫，林卿莞斜倚在软榻上，手捧一本书，时不时拈一粒冰镇杨梅往嘴里送。
林卿莞还欲再吃，却见随玉不急不缓地有进殿，端起果盘：“承徽已吃了不少冰镇杨梅，今日不宜再用了。”
林卿莞支起身子，看着随玉笑道：“你的话倒是比以前多了不少。”
“若是承徽肯听奴婢的劝，奴婢也不必费这些口舌了，好在算着日子，玄素也该回来了。”
谈及此事，林卿莞不免忧心。
自二夫人在她大喜之日不顾皇家脸面肆意妄为后，林老爷渐渐冷落了她，反倒念起林太太的好来，夫妻二人和睦不少。早前几个月林府传来喜讯，说是林太太有了身孕。
林卿莞想着母亲年岁已不小，二夫人又虎视眈眈，此胎风险不小，便派了玄素去照顾母亲。待到如今，母亲临盆之期将近，林卿莞愈发不安了。
正想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进了殿，行礼通报道：“林府太太发动了。”
林卿莞十分激动，在殿内坐立不安，将近傍晚，才又有人来报：“承平郡主和玄素姐姐来了。”
林卿莞猛地站起身：“快，宣她们进殿！”语毕自己急忙向外迎去。
高月与玄素来了，还未请安，便被林卿莞扶起。林卿莞注意到二人神色不对，表情凝固，又以充满希翼的眼神看着高月：“你……怎么来了？母亲可还好？生的是男是女？这么紧要的关头，你不在家守着母亲，来我这做什么？”
听着林卿莞自欺欺人之语，高月眼眶泛红，微抿嘴角，垂首不语。玄素却是忍不住跪倒在地哭起来了：“小姐……太太歿了……小少爷也一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嗡——”地一下，林卿莞脸色如白纸，一时眼花耳鸣，只见玄素动着嘴巴，却不闻她开口。
林卿莞当下便双目失神，摇着头低喃道：“不可能的，你们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又陡然提高音量吼道：“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给母亲备礼？我要亲自回去探望母亲。月儿快跟我一起回去，你这个关头来我这里，母亲和小弟没人守着像什么话？”说着，向外走去。
随玉见她魔怔的样子，忙拦住她。玄素也急忙站起，抱住她喊到：“小姐魔怔了，没有皇上皇后下旨批准，您怎么可以回府？”高月见她几欲挣脱二人，连忙上前帮忙，林卿莞挣脱不开，忽觉腹中一阵剧痛，软软倒在玄素怀里。
林卿莞眼睛死死盯着殿门，缓缓闭上了眼，一颗泪珠顺着脸庞滑下……
殿内安静至极，寂静得令人心惊，林卿莞不知梦到什么被惊醒，吓得坐起身来，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给我倒杯水来。”声音沙哑不成调。
玄素忙去倒了水，喂林卿莞喝下。林卿莞喝了水后逐渐清醒，这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又忽然感觉四肢乏力，靠在靠枕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正巧高月听说林卿莞醒了，也来到寝殿内看望，与玄素一同跪在地上回话。
玄素抽抽嗒嗒的回道：“太太发作了后奴婢跟着进了产房，盯着几个接生嬷嬷，月小姐和紫青在屋外守着人烧热水、熬参汤。原本一切都预备好了，不该有什么差错，谁知大少爷突然闯进院里，要拉月小姐。还打翻了参汤，踹倒了烧热水的炉子。奴婢连忙出来阻拦，却听大少爷叫嚣着……”
高月继续接道：“大少爷说，姐姐毁了他的前程，他便和我生米煮成熟饭，做乡君的尚主。还要把玄素收入房中，好好羞辱姐姐一番。我拿出乡君的令牌，大少爷手下的家丁才收敛一些，却依然拦着我们。我们正与大少爷争执分辩着，就听绯彤说太太难产去了，孩子也没能保住。”
自陆挚贪污一案告破后，高丹得了朝廷追封，高月身为其遗孤，也被封为郡主，郡主的年俸中含百斛米，林宣朝区区白身，当然惦记。
“另外……”玄素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姐已昏迷了三天，好不容易补回来的身子又亏损了，又动了胎气。”
林卿莞半晌无话，终于开口道：“母亲身陨的原因查了吗？舅舅可知道了？”
……
无人答话。
林卿莞觉着些许不对来，又问了一遍，恰巧随玉端着汤药进来，答道：“右相上奏称敬国公勾结前朝余孽，已被皇上下狱了。”
一连串的打击令林卿莞手足无措，慌忙问道：“那太子呢？太子怎么说？有没有帮舅舅分辩一二？”
……
林卿莞掀开被子，不顾自己只着中衣，强忍腹痛，向律政殿跑去。
此刻新纳的承徽江浸月正在律政殿侍墨。
太子在江浸月的服侍下做画，忽听殿外传来林卿莞的呼喊声，笔下一顿，万里江山图上登时晕开一个墨团。他与江浸月对视一眼，伸手揽上江浸月的腰，二人一起出了殿，便见林卿莞跪在殿门口。
江浸月见林卿莞的模样不由一惊，北辰胤云的一双大手扣着自己的腰也更紧了些，忙向自己的贴身宫女招手：“姐姐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莺语，快去找件我的衣裳，先给姐姐披上。”
太子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卿莞，不由皱了皱眉，冷声斥道：“看你衣衫不整的样子，成什么体统，。”
此时莺语寻了江浸月的衣服来，忙搭在林卿莞身上。林卿莞搭了衣裳，欲给北辰胤云磕头，却因已显怀无法挨着地：“殿下，敬国公一心为国，绝无二心，请太子殿下设法陈情。”
太子一声不吭，俯视着林卿莞，神色莫名。
“承徽，承徽！”玄素的呼喊打破了殿内的岑寂。
太子眉间沟壑愈加深沉了，沉声质问道：“孤吩咐过不许将此事告诉林承徽，何人违抗了孤的指令！”
玄素嗫嚅，太子不耐再问，即刻招了人来打玄素的板子，林卿莞阻拦不及，不停地磕着头求他住手。太监们见太子并无反应，便迅速将玄素拖到了凳子上，还没打到身上，便有一个黑影窜出来扑到玄素身上，太子定睛一看，原是赵凌天。赵凌天被人拉开，忙不迭地请罪道：“玄素姑娘本不知此事，是卑职告诉她的，太子若要罚便罚卑职罢！”一边说着，还欲挣脱继续扑到玄素身上。
见状，殿外堪堪赶来的随玉也跑进来，跪在地上便喊：“是奴婢说的！玄素怕承徽伤心，没有说什么，是奴婢说的，殿下要罚就罚奴婢吧！”
一时殿内哀声四起，热闹极了。江浸月看了眼太子，轻笑一声调解殿内紧张气氛，命行刑太监停手，几个太监听了手仍举着棍子站在原地，偷偷窥探太子的神色。
见太子没什么反应，江浸月挽着太子劝道：“其实若是林姐姐执意要知道，底下的人哪里是拦得住的？且林姐姐怀有身孕，不宜久跪，殿下还是让林姐姐起来吧。”
太子正欲让人停刑，却见林卿莞白了脸，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下身渗出朵朵红云。见状，他猛地上前欲扶林卿莞，却被江浸月拦住。北辰胤云回过神，看向江浸月，见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收回脚，掩去眸中痛色，平静片刻，确保声音不会发抖，才沉声开口：“罢了，不必在打了。把林承徽扶回纤柔殿，再请个太医去瞧瞧。”语罢进了律政殿。
见太子应了，行刑太监纷纷退下。赵凌天歘然跪行至玄素凳前，将她扶下来，随玉也起身疾步走到阶前扶起林卿莞。
林卿莞看着自己下身血流不止，感觉到自己的孩子正在远去，又见北辰胤云的反应冷漠至此，倒在心里冷笑一声，盯着北辰胤云的背影，任由随玉将她拉走。
江浸月并未跟着太子一同进殿，反而差人将几人送回纤柔殿，看着玄素、赵凌天二人的模样，指着赵凌天道：“他能在你需要的时候，不管不顾死命护着你，情深意重纵然我看了也感动，不若我替你求个恩典，放你出宫与他成亲如何？”
玄素受了刑脸色苍白，听到她的话，强笑笑，答道：“谢江承徽好意，奴婢只一心陪着我家承徽，不想出宫。”
江浸月愣了下，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忠心，林姐姐真是有福了。我这里有些治伤药，对于祛疤也是极好的，你回头涂上，也能好得快些。”
玄素谢了恩，纤柔殿也到了，江浸月遂不再叨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