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光，一个接着一个的湮灭（下）

傍晚左右，肖恩才从漫无目的的游走中解脱出来，疲惫不堪的走到住所前。

　　住所的门大开着，门前散落了些东西，乱七八糟的，肖恩也没细看。

　　肖恩好奇的走过去，一进门，在客厅里，他就看到了格里斯。

　　格里斯醒过来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

　　他是一副半人半狼的模样，脑袋上全是白发，嘴巴里还露着森白的獠牙，肖恩从未见过这样的格里斯，但是格里斯好不容易才醒来，出现这些变化，肖恩也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

　　“约翰逊先生，你好些了吗？”肖恩问。

　　格里斯没有回答肖恩，格里斯发着低沉的声音，脑袋轻轻的晃悠着，他抬起手抓挠着自己的脑袋，看起来是在苦恼着什么。

　　在格里斯挠头的时候，肖恩注意到了格里斯正在不断移动的手，在他的手上多了一个伤口，那是一个圆形的绽开的伤口，看起来像是枪伤。

　　“谁会做出这样的事呢？”肖恩想，他的目光飘向四周，注意到了那把被约翰挂在墙上的猎枪不见了。

　　格里斯恰恰在这时候停止了挠头的动作，他抬起低垂的脑袋，看向了肖恩。

　　在格里斯瞪大的眼睛里，猩红的血丝正在慢慢蔓延，逐渐从他的瞳孔里散漫到整个眼睛。

　　“肖恩！快跑！”

　　门外，抱着一堆铁锁铁链的约翰匆匆赶到，他的猎枪被他背在了身后。

　　约翰的喊叫才刚冒出来，肖恩的双脚就已经动了起来。

　　肖恩直直的跑到约翰身边，房间里，格里斯疯狂的嘶吼随后爆发而出。

　　约翰也顾不上手里那些辛苦找来的铁链和铁锁了，他和肖恩一起，快速的逃离那栋房子。

　　但是，人类的速度根本无法跟狼人的速度比较，更别说是现在发狂失控的狼人了。

　　在约翰和肖恩的身后，格里斯的身影正快速的逼近着。

　　在一个岔路口前。

　　“向右跑！”肖恩吼着，他语气冰冷的明令道。

　　在约翰向右跑的瞬间，肖恩停了下来。

　　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冒险的决定。

　　肖恩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砸向格里斯，就如同对野兽简单的挑衅一样，他吸引住了格里斯的目光，完成这个动作后，肖恩立马朝着左边跑去。

　　而格里斯也如同他所想的那样，在岔路口那选择了他所在的左边那条路。

　　只是肖恩不知道，往右跑的约翰回头看了肖恩一眼，他用他那绿色的先知左眼看了肖恩一眼。

　　在狭窄的巷道里，肖恩逐渐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来吧，格里斯。”肖恩突然转身，大义凌然的说。

　　他从怀里掏出‘启明星’，紧紧的握在手中。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否愚蠢，被黑暗侵蚀的兽人可以在白天活动，意味着他们并不害怕日光，那么星光呢？肖恩还不得而知，他现在就在用自己的性命来验证内心那个冲动的想法，这也是他在经历了那么多打击后，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真是可笑。”肖恩盯着缓缓靠近他的格里斯，自言自语道，“最后，我只做出了一个选择，那就是把命运交托在运气上。”

　　大概是‘启明星’的白光有了效果，格里斯并没有立即疯狂的扑向肖恩，但是他的脚步仍在移动着，缓慢的靠近着肖恩。

　　看着这能把疯狂兽人制止住的神奇一幕，肖恩突然有了个美好的幻想，或许，格里斯能被他从黑暗中拉回来。

　　“格里斯，你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肖恩尝试着呼唤格里斯，心里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期盼着他的‘启明星’能对格里斯有作用。

　　但是。

　　一声冲破天际，震耳欲聋的咆哮，终结了肖恩那个可笑的幻想。

　　格里斯的嘴巴猛然裂开，无数颗锋利森白的尖牙伸展着，欲要咬破一切。

　　来自死亡的威胁，震吓住了肖恩，他只能愣愣的站着，双目呆滞的看着面前那头疯狂的白狼。

　　面对带着冷冽寒风袭来的利爪，面对足以毁掉一切的锋利獠牙，肖恩选择了闭上眼睛，他在黑暗里看到了自己身体被撕破的场景，他准备好了去迎接喉咙被抓破的痛苦。

　　他的内心并无遗憾和悔恨，他的运气没有让他失望。他至少赌对了一件事，他吸引住了格里斯，他让约翰有了逃跑的机会，这便是他这个无用之人最后能做的所有。

　　突然，在一片黑暗中，一声枪响回荡在了小巷里。

　　格里斯的身体，僵硬的停在了肖恩的面前。

　　约翰回头了，他不仅回头了，还送来了一颗致命的子弹，这颗子弹精准无误的打在了格里斯的脊梁骨上，让格里斯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肖恩木纳的站着，眼神飘向远处，却找不到约翰的身影。

　　在格里斯的眼睛里，那些猩红的血丝仍在弥漫着。

　　当猩红的鲜血在格里斯的脊梁上凝结时，格里斯将再次拥有行动的能力。

　　所以，在格里斯刚有恢复动作的征兆时，远处的约翰又开了一枪，这一次，他的子弹打在了格里斯的后脑勺上。

　　燥热的血，溅撒到了肖恩脸上，他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他想大声喊叫，他想告诉约翰，可以住手了，他会逃跑的，他还能跑，只求约翰不要再开枪了。

　　但是他喊不出来，他于惊恐与茫然间，不知所措，哪怕他往后退了，他也感觉约翰没法停手。

　　在安静无比的巷道里，约翰换子弹的声音，那声音格外清脆。

　　寻着声音的源头，肖恩终于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约翰。

　　此时的约翰，正缓缓的闭上了他的先知左眼，而他的右眼，则已经瞄准了格里斯。

　　在约翰的眼睛里，饱含了泪水，他的嘴巴缓缓的一张一合着，那是对格里斯痛苦的诀别。

　　死亡结局已经注定，肖恩知道，约翰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答案让肖恩无所适从。

　　肖恩浑身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在肖恩眼睛一闭一睁之间。

　　枪声再次响起，激得肖恩全身都猛的抖动了一下，这一枪打在了格里斯心脏上，却也开在肖恩的心头上，寒冷，瞬间就弥漫到了肖恩的全身。

　　肖恩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格里斯，在迎接死亡的时候，在疯狂的兽化消失的时候，肖恩看到了格里斯尚且留有人性的脸庞，格里斯脸上最后凝固的，是欣慰的表情。

　　格里斯·约翰逊，在将死之际，重拾了自己的人性，没有遗憾和悔恨，倒在了北国雪都，他一直在守护的那个法尔兰里。

　　在格里斯结实宽广的身躯倒下之后，肖恩的眼前，就只剩下了在远处拿着枪，表情木讷呆滞的约翰。

　　肖恩远远的和约翰对视着，他看到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约翰，那个约翰就像一幅被泼了水的画，形象逐渐模糊变形、成了一个垮塌的模样。

　　约翰的枪被他慢慢地竖了起来，那杆长枪的枪口，对准了他自己的下巴，而他的手也放在了板机上。

　　这短短几秒种内发生的细小动作，让肖恩原本就还处在惊骇中的神经，绷到了一种极限。

　　肖恩愣住了，茫然的站着，看着约翰，他的心像是被一双手用力的抓住了一样，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肖恩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他才刚见识了格里斯的死亡，如今他又马上要面对约翰的诀别吗？

　　他此刻无比希望自己的时间能停止，希望自己的世界能停止转动，他甚至希望，约翰的枪口对着的是他而不是约翰自己。

　　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带着白色的雪花，从远处飘过来，飘到了肖恩的面前，在那些雪花里，藏着破碎的‘冰霜之心’，藏着那些璀璨的碎片。

　　那阵风最后停在了肖恩面前，所有的雪花都温柔地铺张到了格里斯身上。

　　这是特纳人送别黑夜守护者‘北极星’雪域狼人格里斯·约翰逊的方式，哪怕特纳人已落寞，他们的心愿仍会驱使着冰霜之心，带着冰雪为黑夜守护者送行。

　　这个短暂的，突然出现的神奇现象，让肖恩停顿的脑子又开始转动了起来。

　　冰冷的呼吸，是肖恩最先感受到的东西。

　　他和约翰沉默的对视着，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吞吐着白雾，他们的呼吸，都缓慢而沉重，冰冷而痛苦。

　　约翰拿着枪对着自己的头，却也像是拿着枪对准了肖恩的心脏一样。

　　“做些什么！我必须做些什么！我不能这么傻站着！我需要说些什么，我不能让约翰带着悔恨和痛苦赴死，他还动手，我还有机会！”

　　在肖恩一片漆黑的脑海里，这些字，逐渐冒了出来。

　　最后，肖恩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缓缓地跪下，手放在格里斯还尚有余温的身体上，对着远处的约翰说。

　　“约翰，你能过来一下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再也不敢抬起头，他害怕看着约翰，他害怕直视约翰瞳孔里支离破碎的世界，在这个他绝对不能倒塌的时候，他怕他会在约翰之前崩溃的倒下。

　　经过一阵沉默的等待后。

　　约翰的手指，最终还是不甘的从板机上拿开了，他背上了自己的长枪，朝肖恩奔跑过去。

　　听着约翰不断靠近的脚步声，肖恩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悬在他心头上的石头还是没有放下。

　　肖恩很想知道约翰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胆怯无比、根本不敢抬头。

　　他只能呆呆的注视着格里斯的身体，直到约翰的手也伸了下来。

　　约翰的手放到了格里斯身上，轻触着肖恩的手背而过，

　　仅这一下，肖恩就触碰到了自己难以想象的寒冷，约翰的手冰凉无比，约翰的手甚至比那凛冬黑夜里的风还要冷，比那飘落的雪还要冰。

　　那种冰冷，让肖恩回想了自己曾害怕的那种感觉，在哈伦城堡里有过的感觉。

　　约翰看着格里斯被白雪覆盖的身体，轻声的说：“格里斯师父，是一头雪域白狼，他最喜欢的，就是雪花，因为这些雪花，总能让他回忆起自己曾经拥有的族人。”

　　肖恩抬起头，心里想着与约翰对话，但是当他看着约翰的眼睛的时候，他的话语一下子，又全都消失了。

　　约翰的眼睛里，没有神采，一片死寂。

　　肖恩仿佛被死神注视着，身体像是坠入了冰窟里一样。

　　“肖恩，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听着约翰发出的如同机械般的声音，肖恩惶恐的摸了摸自己满是虚汗的额头，他生怕下一秒约翰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痛苦，也无法理解你现在心情有多悲痛，我只希望，你不要冲动。”

　　最后，肖恩语气柔软的说，他再次低下头垂下眼帘，目光投向其他地方。

　　但是，约翰冰冷的声音没有放过他。

　　“肖恩，不冲动的活着，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种冰冷的语言，像是锋利的冰锥一样，刺穿了肖恩心脏外，纸一般脆弱的防御。

　　肖恩的双腿开始发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懦弱，只是简单冰冷的语气，就能把他吓得不知所措。

　　肖恩缩了缩鼻子，至始至终都在四周游荡的寒冷，终于也冲向了肖恩，他因寒冷而开始的颤抖，很快，就从双脚蔓延到了全身。

　　肖恩沉默着，重新抬起了头，注视着约翰冰冷的目光，在约翰的瞳孔里，肖恩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一个表情迷惘、可怜兮兮的自己。

　　“这个世界太冷了。”

　　肖恩闭上眼睛，流下了懦弱的眼泪，他缓缓张开手臂，情不自禁地抱住了约翰，抱住了浑身冰冷僵硬的约翰，

　　这个拥抱并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肖恩太需要这个拥抱了，他在此时此刻，太需要一个人与人之间的相拥了。

　　他已经撑不住了，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压抑在了自己的心底，他不能喊出来，不能叫出来，他还得支撑住约翰现在那个临近崩溃的世界，即使现在的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一个拥抱，是肖恩脑子里最后想到的东西，他们都需要这个拥抱带来的温暖。

　　“生而为人，我们注定要如此，痛苦的冲动，并不能带来好结果，活下去吧，格里斯不会希望看到你，以这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肖恩说着，手死死的抓住了约翰背后的那杆猎枪。

　　一阵隆长的寂静之后，寒冷逐渐在肖恩与约翰之间消融。

　　约翰最终还是瘫倒在了肖恩的怀里，冰冷僵硬的身子，也变成了软绵绵的。

　　约翰失望地说：“我不会的，当你向我寻求帮助时，我这个懦弱的人，就有了逃避的理由。”

　　他的声音逐渐失去控制，混杂了哽咽的哭腔。

　　肖恩扶着约翰，缓缓地跪到地上，而约翰则彻底把头埋进了肖恩的怀里，他崩溃的痛哭流涕，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师父……，师父在醒来的时候……，还问我，要不要吃他做的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