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折戟沉沙（1）

　　这场雪来得既无征兆，下起来又是飘飘洒洒个没完，直搞得一路崎岖难行。既然尚有一段时日，一行人自然走得也不匆忙，只是一路所见百姓都因雪而苦，饥寒交迫中遍地饿殍，萧雪这么爱热闹的人也是看得心下惨然，根本没有什么兴致赏雪。小绍和阴勇是有话也放在心里不说的人，只有楚南图依旧是整日对酒而歌，实在是从容自在。看他的儒雅风度，李修然心里也是暗暗羡慕不已，更是为楚南图一路而来谈吐中的广博见闻而折服。过了两日，雪总算是停了下来，萧雪的心情也显然好了不少，于是吃饭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冷清。一行人虽然是走了几日，但是却各自在车里坐着，何况小绍本来就是个闷葫芦，所以便是交谈也是楚南图和李修然之间。萧雪或是沉默不语，又或者就是让阴勇讨上个大大的没趣。

　　这一日，李修然在客栈里起了床，到楼下一看，楚南图已经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便笑道：“楚兄，早！”

　　楚南图也没睁眼，只是笑道：“早！不是和你说了么，别叫我‘楚兄’，又大不了你什么，叫南图不是很好么？”

　　李修然随意在他身边找了个凳子坐下，也笑道：“还是大上不少了。再说，叫南图也有些不习惯，不就是一个代号么，我怎么叫顺口就怎么叫呗。对了，我有个想法。”

　　楚南图深深呼出口气，睁开眼睛道：“怎么了？”

　　李修然道：“我想，既然时间还充裕，不如我们去一趟华山。”

　　楚南图奇怪地问道：“华山？”

　　李修然点点头，低声道：“是华山。你还记得那日在长安闹市里天怀羽的话么？”

　　楚南图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也小声道：“当然记得。你要去找华山东峰上董少扬最后一战的遗迹？”

　　李修然道：“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惊天动地的一战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也还想看看，究竟还能不能看到残迹。何况，我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定光剑，这把剑据说四十年前就是董少扬的配剑，而且在华山东峰一战之后就和它的主人一起如同白云黄鹤般杳无音信，我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楚南图看着他，接着说道：“四十年过去了，大约真是什么都找不到了，何况天夺已经去过。不过去去也好，也许在那里我就能好好想想，天夺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去华山东峰？说起董少扬此人，确实不凡，大约也真是只有独孤剑在剑术上的造诣能与他相提并论了。而且他成名之早，剑术之精，真是让我辈汗颜。”

　　李修然想了想，又笑了笑，道：“是啊，天夺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赶到华山东峰？不过说起董少扬和独孤剑，我虽然佩服他们的剑术通神，却也实在说不上羡慕。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不过也就是快意江湖之中数年而已，便随即销声匿迹，又有什么作为？男子汉大丈夫，生当乱世，立于天地之间，若是只为自己一人而活，那实在是辜负了天地造物之恩了！”

　　楚南图看着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坦然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我要的是自在逍遥，你要的经世济民。我尊敬你的想法，但是既然有你这样的人来为别人吃苦受罪了，我也就乐得琴书逍遥，找个红颜知己在江湖中终此一生便好了。不过，你有这样的想法，真不知道是天下人的幸运还是不幸啊。”

　　李修然诧异道：“有我这样想法的人不是越多越好么？”

　　楚南图摇头道：“你不一样。不管你自己意识到没有又或者有没有信心，反正你确实是天生的聪慧过人，学武学书都是出色得很。不说我吧，萧相阅人无数，还对你青眼有加就是明证。你要是想在武学上达到巅峰，应该说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可是要有更大的志向，就不是个人的资质可以决定了的。譬如，你这样的人同时有上两个或者是三个，对天下百姓来说就是无尽的争斗，颠沛流离，又有什么好呢？”

　　李修然听着默然不语，叹息一声，良久才道：“其实这些日子受你启迪，我自己也想了很久。天下虽是乱世，可是豪杰辈出，大体说来也只是想用万人尸骨堆出自己的功名富贵，真为百姓着想的实在屈指可数。我到现在见过的，大约也只有萧相确实是忧国忧民的，其余不是各怀鬼胎，就是自以为是，难说能有什么利于百姓的作为。你说的也是有道理，而且我也知道你并不是要我放弃自己的想法，因为你一直在鼓励我有现在的想法，所以你也只是提醒我一切都不会一帆风顺而已。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真有和我一样的人并存于世，我可以放弃。”

　　楚南图看着他艰难地说完，长长叹了口气，道：“修然你明白就好，但是我想说的就是那么简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既然是身不由己，你便是能有大智慧决心退出，又哪里能真正退出？所以还是带着你的抱负，走到哪里算是哪里吧。天命人事，天命难知，但尽人事罢了。我只是担心，你踌躇满志却不知世路崎岖难行，你一心为人却不知人心艰涩难知，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

　　两人正说着，听见脚步声响起，原来是阴勇笑着下楼来，看着李修然和楚南图正在说话，便道：“两位早啊！说什么这么开心呢？”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萧雪的声音也飘了过来，道：“是说今天去哪里玩么？楚大哥，总算是雪停了，咱们难得出来，是不是也该四处游玩一番，才算是不虚此行啊？不过，雪停了也不好，太阳一出来雪就该融化了……”她这么多天都难得有这么几句话，居然一口气说了那么许久，从先声夺人直到人坐在楚南图面前，话才刚刚说完。

　　楚南图笑道：“是啊，我和修然正说着呢。这样吧，萧雪没去过华山吧，咱们折一下，去华山玩上两日再走。而且山上比这里要冷，十天半月的雪也化不了，正好上山赏雪去，如何？”他说着，笑着看着萧雪等她的意见。他知道，萧雪天性活泼好动，却从小一直被父亲严加管教，为要出来玩的事情也不知道和萧子仲赌气过多少次，这次能去华山，当然是求之不得。这样去华山东峰的事情倒也不必和他们明言，尤其是这个阴勇，看着是鬼迷心窍了一般，谁又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就算是华山东峰之事，江湖里早已经是沸沸扬扬，也不必从自己和李修然的口中说出来。

　　果然，一听他说要去华山，萧雪立刻就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是想要去啊，阴勇肯定也同意吧，小绍和那小子呢？”她说话的时候，阴勇自然也只有点头称是的份，不过李修然却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那小子”了？当下无奈说道：“主意是那小子出的，那小子自然也是赞同的了。”

　　萧雪听到要去华山，一直很是开心，只有说到“那小子”时语气很有些冷，可是一听李修然的话立时就忍不住笑了一笑，但是随即又瞪了他一眼，才笑着对楚南图柔声道：“楚大哥，小绍一定更加不会反对了，那我们吃了早饭就赶紧出发吧。不过，我们到那里住在哪里？”

　　阴勇见楚南图正在踌躇，立刻抢着说道：“这个不难。华山脚下有一个孤梅山庄，那里的庄主是我朋友，我们可以住在那里。”萧雪点了点头，道：“哦，楚大哥决定吧，我有些饿了。”楚南图笑了笑，看着阴勇期待的眼神，道：“既然阴兄一番美意，我们就麻烦阴兄的朋友几天吧。”

　　阴勇大喜道：“没什么麻烦的，没什么麻烦的！小姐也是廉公的掌上明珠，我受命出来自然要尽到责任，否则怎么向廉公交代？”李修然见他还如此掩饰，实在是觉得有意思，他对萧雪的情意，大约也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可笑他自己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一般，居然还把廉丹抬出来做幌子，真是掩耳盗铃了。楚南图也没说话，只叫来小二赶紧上早饭。

　　这时，才见小绍下来，李修然好奇地说道：“小绍，你今天起得好晚啊，真是难得。我们想去华山玩两天，你同意么？”

　　小绍却似乎有满腹心思，被李修然一叫，像是刚被惊醒般地轻轻“啊”了一声，才道：“华山？好啊，我没意见。不过，我有些累，不想去了，你们几个去玩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反正你们还要折回来这里才走吧。”

　　李修然一笑，正想说其实从华山回来也不一定要经过这里，已经被楚南图一把拦住。正奇怪间，只见楚南图笑道：“那好，我们来去大约四、五日，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我们回来会合就是了。”小绍也没什么表情，点点头，便坐下吃饭去了。李修然奇怪地看看楚南图，楚南图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径直招呼萧雪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