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重回故里（1）

　　天行有常，不觉兔飞乌走，已经过去一年有余。这一年多中，天下大势风云变化，王莽的大新朝是大厦将颓，已经到了最后的疯狂。王莽先是毁了大汉孝武和孝昭皇帝的庙，把自己的子孙埋了进去，更派武士去毁了汉高皇帝的庙。一兴一败，到了地皇三年正月，烦费天下的九庙总算是竣工了，恭送进神主，王莽便开始大赏百官，连都匠仇延都被封为为邯淡里附城。众人乐得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守着长安一座孤城，醉生梦死，谁愿意触了皇帝的霉头去管这天下的闲事？冀平连率田况自己练兵击贼，所向披靡，可是最后被明升暗降不说，还险些因此获罪，谁还愿做这样的出头鸟？

　　不过，王莽笃信天命，自认为是真命天子，纵然有些困厄，也迟早会拨云见日。说来也怪，虽然朝中大臣都几乎再无人信此一说，可到了地皇三年，势力日大、攻城掠地的绿林军中居然发生了疾疫，折损了一半，余下的也只能兵分三路，散入南郡、南阳等地。王莽得知之后更是大喜过望，又把朝中有功无功之人大赏了一遍，赶紧去九庙祭祀一番。本来，剩下的人也不足以为虑，毕竟王莽断定这些人一旦离开绿林山，立刻就是流寇，再无根基，哪里还值得一哂？谁知道，真是应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那边绿林军虽然暂时安分了一会，可是东边樊崇的赤眉军却又疯狂起来，在地皇三年二月居然杀了太师牺仲景尚！王莽终于震怒，于是派了太师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引兵东向，前去齐地讨贼。

　　帝王有帝王的忧虑，小民却还是有小民们的活法儿。又是三秋时节，秋风萧瑟，纵然天下大势寒意凛然，可洛阳城里的阳光倒也还是灿烂。洛阳城里最大的珠宝玉器店“步摇轩”里，大掌柜金不换正在屋子里把玩着一块古玉，眯着双眼，对着阳光仔细看着，生怕是漏掉一小点瑕疵。这是一块玉琼，外方内圆，扁矮无刻花，应是商周时祭地所用的礼玉。经过了这么多年，玉上略微带了些红色的斑点，这种瑞斑便是长埋地上的见证，仿冒不来。金不换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五百两银子买下这块玉实在是不亏。这时，远处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金不换不禁皱了皱眉头。谁都知道，大掌柜鉴赏古玩的时候，便是珠宝行的老板也是万万打扰不得的，如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前台掌柜王五。他快六十的人了，几乎就是号里年纪最大的老伙计，向来稳重老成，这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不过，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古怪，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他一进来，便轻轻跪下道：“大掌柜，实在是有急事禀报，冒犯了！”

　　金不换本来沉着脸，这时却好歹还是换了张好看些的脸，把手中的古玉小心翼翼地要收进锦盒之中，边随和地道：“你先起来吧，有话慢慢说，不用急。好歹你也是号里的老人了……”这是第一次有人闯进来，不过闯进来的却是王五，自然会有些道理，金不换是商人，更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话里已经带了小心。

　　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王五根本都没有起身，头也不抬就急道：“大掌柜，实在是急！那小子要二十万两现银！”

　　王五这忽然大声说话，真是把金不换吓了一跳，手中本来就不敢使劲，差一些就把那玉跌到地上。他勃然大怒，不过幸好及时听到了下面的话，立刻就是惊骇不已，难道是有什么豪强来抢劫勒索？可是，又见王五的话里并没有什么惶恐的意思，金不换还是匆忙把玉扔进盒子里，也顾不得拂拭干净，沉声问道：“二十万两现银？什么人这么大口气？”

　　王五正要回答，忽然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朗声笑道：“口气也不算很大，便是在下了。”

　　他一进来，金不换才真是怔在那里，因为进来的这个人实在就有趣得紧了，身上的衣衫褴褛到几乎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不过虽然破旧，倒是很洁净。他胡须也很长，而且乱，头发更是没有规矩地到处乱长，几乎就是一个林子刚刚出来的猩猩。不过，金不换却知道这个人实在是有些来头，一定是得罪不起。且不说这人身上那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该有的敬畏，也不说他眼眸子里那如电一般的神光，便说他可以若无其事地通过自己前台到这间屋子之间的八道岗哨，就实在是了不起。

　　金不换是生意人，也是精明人，立刻拱手笑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摇了摇头，道：“那就罢了，二十万两立刻拿出来，那就好说。”

　　金不换看了看王五，见他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总算是确信了自己没听错，便看了看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探了探身子，道：“恕我直言，我虽然景仰武林中的英雄，但是步摇轩也是正经生意人家，向来是不孝敬武林中的好汉的。不过，看阁下气质不凡，我金某有心巴结，奉上三十两银子权作盘缠，如何？”说罢，也不知从那里抽出一封碎银，便扔在桌子上。

　　王五向来老实，这时候却不禁急着起身插话道：“大掌柜……”

　　金不换笑着看了看他，可是话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多事！”

　　王五立刻又跪了回去，那人也是一怔，却微笑不语，拿过那些碎银掂量了几下，笑道：“看来，步摇轩的大掌柜实在是够义气得很哪！”他随手拿出块银饼，自己看了看，又冲着地上的王五晃了晃，又笑道：“而且，指力还是一等一的高手哪！”果然，那银饼上赫然有一个一分来深的指印，正是方才金不换取出银子时做的手脚。金不换见他也看见，便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他在洛阳城中名声不小，地位不低，若不是眼前这人还有些眼力，早就轰了出去，哪里会有时间陪他闲聊？

　　那人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看手中的那块银子，用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上面一抹，便将银子笑着递还回去，道：“不过，大掌柜，我可不是来打秋风的，你误会了！”

　　金不换笑着看着他，眼睛也渐渐就看到他手中的银子上，却立刻就变了颜色！只见那块银饼上的指痕已经神奇地消失不见，这一捏一补，其间的高下何啻于云泥之别！

　　金不换不愧是东都第一珠宝大号的大掌柜，立刻就站起来，一脚就踢到王五身上，怒道：“你个奴才，这样的人物来了，也不好好通报！快去，还不快上极品的好茶来！”王五哪里敢多说一个字，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称了声“是”，便急忙出去张罗了。

　　金不换顺势就走到那人面前，恭敬地一礼道：“敢问这位英雄，此来步摇轩所为何事？但是金某和步摇轩可以帮得上忙的，便是倾家荡产也一定要结交阁下这样的朋友！”

　　那人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我来这里可不是抢劫的，不要你倾家荡产。你是生意人，其实我也是生意人，所以我是来和你做个生意的。”

　　金不换愕然道：“做生意？”眼前这人衣衫褴褛，又有什么值得交易的？

　　那人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包袱里随手拿出两样物事，递给金不换，看着金不换脸上忽然间就要疯狂一般的表情，笑问道：“这两件东西，却不知道金掌柜觉得它们值不值二十万两银子？”

　　金不换看到的，是两块几乎就要透明的翠玉，大约都有一尺来长。这样大小的玉，金不换这一辈子，实在是不知道已经看过了多少，而且这两块玉还是完全没有雕琢过，有些棱角。但是，金不换依旧是惊讶得像是见到了宝贝，一双眼睛就再移不开。

　　那人见了金不换的表情，满意地道：“这两块玉，是我无意中在一古洞中找到的，并未打磨过。不过，这两块玉玉质上佳，而且你也看到，这两块玉里各镶嵌着若有若无的一个字。”

　　金不换已经像是痴了一般，一双眼睛中的狂热难以言表，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这两块玉确实是上天的恩赐，都是通体晶莹剔透，不过一块里面纹路复杂，依稀看着是个大大的“万”字，另一块里却正是个“岁”字！这样的两块玉，若是卖了自然价值连城，若是献给当今皇上，那又何止是封候那么简单？说是只要二十万，实在是太便宜了！

　　那人见金不换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提醒道：“金大掌柜，我可是等着钱用呢，半个时辰，二十万两现银，有没有？”

　　二十万两实在是不小的数目，且不说等闲的商家筹上一年也筹不出来，便是能筹出来，这许多的银子要多少人多少车才能运得走？金不换却实在不愧是一把好手，毫不迟疑地先一口答应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