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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正月廿四(1)

  正月廿四,晴,宜嫁娶,忌动土、刀兵。

  楚南图起得并不早,夜里和灌膺、李修然商量得并不短,再运气一个周天,睡下时只怕也有二更。不管什么时候起的,反正是吃完早饭,很从容地走出了醉仙阁,完全没有半点阻碍。楼里的伙计,想来都是游风的手下,此时却还是陪着笑,躬身把他送到门外,还帮忙叫了辆马车。楚南图心里好笑,看来自己前一天傍晚在外面院子里大声说的那些话还是被听得明白,游风也知道自己看穿了他要浑水摸鱼的企图,索性就做得大方了一些。想想也是,反正你楚南图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萧雪几个人还在手里掌握着,索性把事情做得大气一些又有何不可?不过,自己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他雇来的伙计一样,却还非得接受这身份和感觉。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确实是非同一般。

  从醉仙阁出门去郡守府倒也并不远,楚南图却不急,让那车夫先在城里慢慢转了一会。自秦时都江堰修成,巴蜀就一直都是全国的大粮仓,富庶天下无双。农本一立,自然商贾百工都很兴盛,兴盐铁之利,设“锦官”管理织锦,都是让金银财富源源不断流入成都的产业。当其时,蜀以成都、广都、新都为三都,号名城,是天下闻名的大都会,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招飘飘,沿街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实在是一派安逸景象。

  楚南图饶有兴致,半点都不急,不时停下来从卖花的小姑娘手里拿上朵花,还会到路边的店里好好看看漆器,居然还会问问仔细地价钱,哪里像是要去打架的人?眼看着天色渐渐要到正午,楚南图居然还在细细问着价钱,那赶车的终于忍不住,冲进路边的这家金店问道:“公子,你究竟是要去哪里?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居然说的是好一口标准的中原官话,却还是在楚南图意料之中,当下只微微一笑,边看着手里的金佛边从容道:“怎么,平时手里握刀握剑的,忽然换了马鞭就拿着不惯了?这不是还没到正午了么,我会记着去赴约的,你们家游公子都不急,你急什么?”那车夫知道自己被他看破,却又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露出了破绽,却还是道:“小人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但是小人家中还有老婆孩子在等着吃饭!”

  他声音低沉,面目也很平常,扔进这茫茫人海里绝对不起眼,如果不是手上的老茧,楚南图也还是猜不到他的身份。被困了这么久,本来很想继续戏耍着游风一派的人,可是听了他最后一句话,楚南图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笑道:“我忽然不想逛了,因为我还有个约会,你快在半个时辰里把我送到蜀郡的太守府,若是迟了我饶不了你!”那车夫见他忽然这么说话,本来要动气的狰狞面孔却忽然满是说不出来的感动表情,一个大男人似乎就要哭出声来,却只是拉了拉头上毡帽的帽檐,低头道:“是,小人一定把公子按时送到!”楚南图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提衣襟便上了马车。

  郡守府四周本来就很肃穆,今天是更加森严,四周并没见有多少卫兵把守,却是连一个百姓也见不到。危机四伏,楚南图却似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郊游一般,笑着跳下车来,轻松地看了看四周,回头道:“辛苦你了,赶紧回去吧!这是车钱!”说着随手扔了锭银子出来,正好落在那车夫脚下。说完话,看了看天色,便昂首向前走,全然不管那人已经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门是敞开着的,崔发正悠闲地坐在当中的石桌边晒着太阳,还边用手中冒着热气的杯子暖着手,悠闲得一如傍晚从田中归来的农家老汉。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崔发显然很是吃惊,道:“你是什么人?李修然呢?”

  楚南图并不答话,走到离桌三尺,抬起手来轻轻拍出一掌,手腕一拧,顺着又作势一弹指,手法曼妙如同是兰花盛开一般。他指掌飘逸,却只见崔发面前的茶盏先是轻轻被推开,随即又是“波”的一声,已经在杯壁上破了个小圆洞,漏出水来。

  崔发仔细地看着楚南图,沉声道:“掌轻力移山,指疾龙气缓。你既然会这龙驭六极掌,自然是书院子弟,可那李修然所使的天籁神剑也一样是书院的不传之秘,这又如何解释?难道说,二十年后,书院居然又破天荒地同时派出两个传人?纵然学士甘愿毁了前代先辈的誓言,可是那李修然纵然有如同火山般莫测的前途,却似乎并不是你这般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名师手中的高徒,那这个中缘故我就实在是不解了!”

  楚南图站得笔直,如同是一竿标枪一般,冷冷答道:“你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事情,你只要知道,今天应该站在这里面对你的挑战的人是我,不是他,这就足够了。但是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急,还有两年,你们就要先浪费这三次机会中的一次了?”

  崔发换了个杯子,给自己倒满水,又给楚南图特倒上一杯,这才抬头笑道:“不急,坐下先喝杯茶吧。今天有的是好戏可以看,主角又不是你我二人,我们有什么好着急的?” 楚南图一怔,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施施然地坐了下来,道:“崔大夫大隐于朝,如今不惜以约战为由希冀剿灭蜀中叛匪,毕其功于一役,对你来说自然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朝廷的大军此刻应该还在踯躅待命,而外来的叛军和当地的武林豪强又联手一搏,更有西域、羌人外族的势力虎视眈眈,崔大人难道真有必胜的把握?”

  崔发微微一笑,轻轻抿了口茶,道:“什么事情,是你能有必胜把握的?年轻人,想到了就要去做,但尽人事,各安天命罢了。游风自认为安排得天衣无缝,但萧相和廉公是何等样人,能被他牵着走?便是他借重的那些江湖草莽,其实心智权谋又何尝会逊色于他?一个人若是总把自己看得比别人强得太多,怎么能不犯错误?”

  楚南图见他对萧子仲和廉丹在话语中也很是推崇,对游风的评价也正和自己是一般,知道他定然是有所布置,当下并不答话,只挥挥衣袖,面前的茶盏轻轻移开两寸。崔发赞叹道:“二十岁的年轻人,道门的凝气摄虚神功已经练得如此火候,实在是难得的奇才!” 楚南图微微一笑,点头回应着他的赞扬,暗自凝聚真力,用手指在面前的石桌上缓缓地划出一个大大的“工”字,大约有半寸深浅。崔发很是欣赏他的修为,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事情,只略带些疑惑地等着楚南图揭示谜底。

  楚南图在石桌上“写”完这个字,才又站起来,正色道:“今日之事,牵涉甚广,却各为其身。御史大夫崔大人设下圈套,要以此比试为饵,大可与我楚南图在此闲谈欢笑,把这比试扔到一边;而前辈既然立下这个约会,自然应当知道按我两派的约定,我赴汤蹈火也当前来一战。书院第二十五代巡行弟子楚南图谨谢前辈赐招!”他自报家门,说罢长长一揖!

  崔发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挑战,却又一皱眉头,摇头道:“怪哉怪哉,满朝文武公卿,三朝以来,哪有有一个人是姓楚的!书院这是怎么了?先是莫名其妙有两个巡行弟子,却又忽然来了个不知是何出身的!”

  这下却轮到楚南图有些惊诧了,问道:“书院子弟何必要有出身?我自幼而孤,承蒙师傅教导抚育,便是姓楚,有何不可?”

  崔发更是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又叹口气道:“此事想必有些古怪,你若有机会,回去问你的师傅吧。既然你向我邀战,你就说说你要怎么和我比试吧。”

  楚南图知道此时不知多少各怀鬼胎的人都在环伺着这个院子,说这些门派内的秘辛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把疑惑扔到一边,瞬间恢复了镇定和自信,楚南图指着桌子上的“工”字,道:“在这一竖里倒上水,这两横里若是进了水,就算是输。我自知现在不是前辈的敌手,却也想见识见识前辈的开山真气。”

  崔发笑了笑,道:“好,倒是风雅的比法,好过舞刀弄剑。”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半个时辰为限,总应该分出个胜负了,否则就算平便好。至于彩头,还是老规矩便好。但是除了那些之外,我还要一把剑!”

  楚南图眼光闪烁,道:“定光?”

  崔发点点头,道:“你知道我知道了定光剑的事情?我并非自己想要,对传说里的什么宝藏也没兴趣,只是当今圣上很在意这把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