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官场浪子（1）

　　此后的几天，长安城似乎没什么两样，可是朝野上下都是一片忙乱。第二日的朝会上，王莽下旨决定更改币制，自然是把有司忙得两脚朝天，不过官制的改革却是被搁置了下来不提。一百多条人命更是重点中的重点，廉丹已经是好几天没怎么好好睡觉，却还是强撑着在朝会上向皇帝和群臣不厌其烦地介绍每一点点细微的进展。这倒是王莽的意思，也是为了让群臣安心，知道这件事情确实受着莫大的关注。和这么多条人命相比起来，功隆公王千的血案几乎就已经不能算是一件事情，被大家都丢在脑后了。不过，幸好王莽还记得这件事情，第二天下了个诏书，让王千的长子袭了爵位，还大大夸奖了一番王千“折冲谦逊”之类的话，要王室引为表率。

　　长安城里鱼龙混杂，自然尽有些可以手眼通天的人物，于是在民间，这一百多个人的死法自然是流传甚广，谁也包不住这团火，甚至连王千之死都被传说得活灵活现。不过，和朝堂之上大臣们因为皇权被挑战以及谏臣惨死而愤怒不同，百姓们却越来越相信皇宫里是个不祥之地，今年风雨飘摇的大新朝也必然会有大厄运。这种说法不知道是怎么给流传开的，但是一传十十传百，顿时似乎整个长安都是满城风雨，所有人便是出门买个菜遇见都会好好感慨上一番。地皇二年的长安城，就在这样的一种血腥和猜疑气氛中迎来了一个前途很不明朗的开始。

　　即使是天塌了，酒还是要喝，歌舞还是要看，所以醉花荫的生意完全没有任何一些变冷清的迹象。下午人不是那样的摩肩接踵，所以燕之秋正悠闲地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喝着酒，还不时和身边一个妖冶妩媚的女子调笑一番。那女子很年轻，大约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已经很是老练，见燕之秋也很好看，即使只是知道他的名字，也还是任由他调戏，还多少有些逢迎的意思。燕之秋的眼神却一直在四处逡巡，见三个男子走了进来，便笑了笑，掏出一锭银子来，道：“你走吧，我一个人等朋友来。另外告诉你，对男人太主动的女人，男人喜欢也喜欢不到哪儿去，你自己记住了。”那女子见他出手阔绰，虽然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倒也还是欣喜地走开了。燕之秋看了看她的背影，笑了笑，便自己一个人喝起酒来。那三个男子两胖一瘦，也坐在他的身边，小声说笑着就闹起酒来。过了半晌，都有些耳酣酒热之时，燕之秋居然以玉箸为鼓捶，敲打着碗碟就潇洒地大声唱起歌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他身材粗壮，大约总有三十多岁，可是这歌一唱出来，倒还真有几分燕赵之士的年少轻狂的气概。

　　可是这大厅里本来就很拥挤，如今他这一唱身边的人自然不乐意，嫌他吵得慌。身边就有一桌是三个男子，其中一人听他自得其乐地也不管别人的感受，皱了皱眉头，道：“朋友！”他这么一叫，可是燕之秋却似乎浑然忘我，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喊。

　　那人又皱了皱眉头，有些愠怒道：“这位朋友……”他的语气里已经很是有些恼怒，身边两人都暗暗向他使眼色，可是他全然不管。

　　燕之秋依旧不理不睬，还在继续唱着，惹得身边一片人都看着他指指点点，似乎他是个疯子一般。

　　那人彻底愤怒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过来就要拉燕之秋的胳膊。醉花荫里所有东西都是价格不菲，来的自然也都是达官贵人或者是江湖豪杰，而达官贵人们一般也都会找个包房，所以这样大厅里坐着喝酒看歌舞的，自然就是这些江湖人物，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的实在不在少数，所以众人倒也没什么慌张，只是实在坐得近就小心些地躲开，而远一些的人倒会刻意走近些要好好看看这醉花荫里唯一不用花钱买来看的热闹。可就在那人的手指搭上燕之秋肩膀的一瞬间，似乎没有任何准备的燕之秋却肩膀一抖，那人的手就滑了开去，根本没能抓住他！

　　那人吃了个哑巴亏，反应却也快得很，顺势就按下去在燕之秋面前的桌子上狠狠一拍，怒道：“叫你三声都听不见，难道是你耳朵聋了吗！”

　　燕之秋拧着眉毛，昂着头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人，似乎是很不理解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满脸的疑惑不解。一个人气急败坏，另一个却是目瞪口呆，惹得围观的人一阵哄笑。那人虽然知道面前这人想来不好惹，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哪里丢得下这个面子？当下一捋袖子，怒道：“看来不打你还不服了！”众人见要打起来，哪里愿意错过这机会？也都一齐起哄，只怕这两人都冷静下来，那一场好戏可就看不成了。

　　燕之秋却也不惧他，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吼道：“打就打，怕什么！”

　　那人见他气势汹汹，倒也矮了一截，却也无路可退，一拳就打了出来。他虽然主动出手，可是招式平平，看来也不过就是个练过几年粗浅功夫的中年汉子罢了。就这么一个人，居然敢在长安城内第一销金窟、英雄豪杰人物云集的醉花荫寻衅滋事，真是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了。围观者中多有行家，一看他出这一拳就已经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燕之秋更是不放在心上，居然坐了下去，径直喝起酒来，只右手单拳一挡，那人就被他震开两步。所有人都不禁哗然，原来他的武功这么高！那人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便拿捏不住脚步，被撞得往后疾退，心中骇然。等得站定，却发现自己没有受伤，也知道是对手手下留情，哪里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去缠斗？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只听得后面那三人中的另一人柔声道：“齐兄弟，不必和他比试了，咱们来此处不就是为了领略一下这里的风采么？为些须小事，伤了和气，实在是得不偿失了！”那人点了点头，恨恨地看了一眼，便回身走去。还没迈开步子，却听见外面一阵慌乱，竟然是一小队士兵冲了进来，领头一军官打扮的人就嚷道：“全都给我坐好！说，谁在这里闹事来着！”

　　一个人嬉笑道：“就算是打架斗殴，也不是你们这些丘八爷来管吧？自然有缉拿盗贼的寻常官吏，你们来骗人么？”众人开始还被吓坏，醉花荫这个地方别说是打架，就算死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断然不会有人来查的，何况是今天这样的小场面？倒是听了这位仁兄一句话，才都回过味来，看来还真是假的，不由都哄笑起来。

　　那头目却是满脸横肉，一巴掌把这人拍倒在地，掏出一个令牌来，怒道：“本官是御前神机营的偏将军，谁和你开玩笑？陛下早说要整治这醉花荫，你们居然在这里斗殴，来呀，都给我带回去！”他这一巴掌还真是力气大，那位仁兄被拍倒在地还真是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别人哪里还敢动？手下的兵士应了一声，便拥了上来，将几个人都绑住，连地上躺着的那位老兄也没有放过。燕之秋似乎是没有任何反应，但是谁也没有注意，看到那三个人互相用眼色劝阻着假装哀求时，他看似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笑。

　　正在此时，两个士卒也走了过来，一把把燕之秋给扭住，也给上了绳索，便要一起带走。燕之秋方才那般强悍，如今却也没有任何挣扎，脸上自然也是一付冤枉得不成的表情，嘴里还嘟囔了一声，道：“大人，冤枉啊……”他忽然这般窝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那三人自然也是眉开眼笑，似乎他们还没被抓只是看热闹的一般。燕之秋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只做不知。在一片混乱里，这些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士兵就簇拥着那个将军，把这五个“犯人”带了出去。

　　在路人的注目中走了约莫有一顿饭时候，路越走也是越偏远，人迹稀少，似乎已经快要走出长安北门了一般。那三个人虽然有些惊疑，却还算镇定，只是不断用眼色交流，而那个只因为说了句话就被莫名其妙带出来的老兄早已经是吓的魂不附体，两腿都有些发抖，哀求道：“将军，我只是偶尔去玩玩，我家里也没什么钱，不能常去的，现在冷风一吹，喝的两杯猫尿也都醒了，饶了小的一命吧！”

　　燕之秋最是看不惯他这种人，低声呵斥道：“吵什么！”

　　那人对那将军还是哀求，可是对燕之秋如何能有什么畏惧？瞪着眼睛，吼道：“我就求他们，怎么了？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这样？”

　　就在这时，那带头的将军听了这话，笑了笑，对手下一个士兵道：“还不赶快去把燕大人身上的绳子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