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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喋血成昌(3)

  王匡慌得不成,廉丹却还算镇定,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樊崇手下的赤眉逆贼不过一万人,我这里还有六千骑兵,足以以一当十,既然他们来了,那就一并收拾了!”他立刻对身边的阴勇道:“阴勇,你这就去命骑兵立刻出战!乘着敌人还在东面平缓的山谷里,正是骑兵用武之地!”

  阴勇拱手便去,廉丹见王匡还是那样惊慌,不禁皱了皱眉头。若不是王莽给自己安排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废物做主帅,事情怎么会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就是这个原本满口仁义的太师公,昨天夜里非要出什么奇计,要夜里打鼓骚扰敌人,结果敌人确实是没休息好,自己人却也一样是疲惫不堪,还平白无故地贻误战机!若不是赤眉军从东面来的地势平缓,自己的骑兵幸好还可以用上一用,不然被这样偷袭还不是全军覆没?

  不过,既然现在还有补救的余地,廉丹自忖也不必和他翻脸,当即对身边的柳千帆以及乌衣教众人道:“王爷,各位江湖上的豪杰,战阵之中,什么功夫都是用不上的。何况,诸位纵然神勇可以以一敌百,但敌人却有千万,万一有个闪失便是我廉某人的罪过。不过,虽然不有劳诸位上阵厮杀,却还有一事相求,就是万一事有不谐,还请保护好太师!”

  他这样客气,众人自然也都纷纷还礼,慷慨激昂地表明定然没有问题。王匡这才算平静了一些,但是显然还被外面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所震慑,半晌才拱手相谢,接着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廉公,那你有何打算?”

  廉丹看了看他,压着声音道:“你可以回去复命,可这仗是我指挥的,若是败了,我也不走了。”说罢,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的王匡和表情各异的众人,一拂披风,便走将出去,径直上了那了望台。虽然他也知道李修然神箭可以射及此处,但是他却毫不顾忌地就上了高台,整个山谷里的情势顿时就一览无余。

  已经快到晌午,只见正面的人潮水般就败退下来,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不过,廉丹只是皱了皱眉头,因为正面毕竟不是压力最大的一面。齐军毕竟也已经苦战几日,而且死伤也不少,装备也不怎样,自己正面的人数又占优,到了无路可退的时候自然会背水一战。倒是东面若是被突破了,那整个主帅大营立刻就暴露在敌人的眼皮之下,失败的势头就再难遏制。

  西面突袭的敌人已经被压制住,许多手下也都已经撤出来,到东边准备去抵御突然出现的赤眉军。一阵鼓声响起,无数骑兵从大营里分四路喊杀而去,那已经是廉丹手中唯一可用的兵力,也是他难征北战中追随了他多年的心腹力量,也是最后一颗棋子。

  眼看着骑兵和敌人的阵形就接触了起来,正在默默祈祷,忽然廉丹就见骑兵的队形完全散乱了,这怎么可能?廉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只见战马都停在原地,并不听从指挥,地上却多了许多乱滚着的竹筒!凭着强劲的冲击力和机动力,骑兵以一敌十都并非不可能。可是,骑兵一旦没有了马,立刻连寻常的步兵都比不上!顿时,这六千人就陷入苦战,眼看就要被气势汹汹的赤眉军吞没!

  廉丹三步并做两步地下了高台,立刻便见燕之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禀报道:“廉公,贼人太狡诈了,他们选了这个人困马乏的时候来打不说,还准备了许多煮熟的黄豆,战马都饿了,就都吃起豆子来,都不听话了!”他说完,立刻又道:“廉公,大势已去,还是快走吧!”

  廉丹听着外面震天的呼喊声,也意识到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想自己一生征战,杀人无数,最后果然也还是逃不了这样的结局,不由惨笑一声。听见燕之秋的话,他本来还觉得一股怒气上涌,正想狠狠地扇他一巴掌,可是终于又放下了手,挥挥手道:“你们走吧,我就葬在这里了。你去,把我的印章和韨节都拿来吧。”燕之秋不敢违抗,立刻转身就往中军大帐里跑去,却差点就撞上王匡一行人。

  王匡也已经听到了这个不好的消息,带着身边所有的人从大帐里跑出来,惊慌地道:“廉公,别小孩子脾气了,快和我一起走吧!这么多高人都在,逃出去应该不难,陛下也不会为难你的,你怕什么!”

  廉丹一看他连包袱都已经打好,带了些嘲弄地道:“你不懂,我已经累了,你回去接着陪陛下玩吧,看看究竟能把这个天下玩成什么样子!”燕之秋也已经拿了东西回来,廉丹指了指那些,道:“麻烦你带回去吧。跟陛下说,我死前忠于新室,死后却是汉家臣子,他也不用给我什么封爵谥号了。”说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王匡本来还想再劝劝,可是听他把话已经说到如此决绝,再听到外面杀声震天,几乎就在耳边,声音都有些发颤,道:“君子从人所愿,你我各安天命吧!我们走!”说罢手一挥,众人便都赶紧簇拥着他而去,谁也不管颓然坐到地上的廉丹。大营里栅栏上的射手们都已经在拼命地向外射箭,显然敌人已经逼到了跟前了。

  过了一会,才见阴勇满身是血地冲回来,见廉丹居然那样坐在地上,失声道:“廉公,你怎么还不走!六千轻骑,已经都折了!”

  廉丹慢慢抬了起头,悲伤地道:“六千轻骑都已经折了,我还怎么能走?”他说完这句话,用力地吸了吸气,站了起来,异常坚定地道:“那些贪生怕死的小儿可以走,我怎么能走!”他这句话一说,顿时又恢复了威严,仿佛是天神下凡,凛然不可侵犯。

  阴勇呆了呆,听着身后一片敌人的喊杀声,叹了口气,急得跺了跺脚,道:“廉公,我追随你八年,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只是今日大势在此,阴勇只能自谋生路,廉公多多保重!”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便走,看都不回头看一眼。廉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又浮现出那嘲弄的微笑,似乎在这一刻才终于把这世界和人心都看了清楚。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到了跟前,自己如何能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廉丹一抬剑,当颈一抹,只见一道血箭喷射而出,佩剑也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上,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所有守着营寨的士兵本来就都已经慌乱不堪,只是见主帅居然还在死守,这才有一丝战斗的希望。如今,见廉丹居然也已经自刎,立刻就是惊慌四散,再顾不得许多。阵前,只听见一片惊慌的呼喊远远传来,汝云和王隆本来都在安抚约束败兵,如今却听见廉丹已死的噩耗,顿时就呆在那里。

  汝云最先反应过来,挥着手中长剑,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廉公都死了,我们还为谁活着啊!”吼罢,圆睁着双眼就拨开身边连兵器都扔掉只管跑的手下,大呼着就冲了上去。王隆一听,也已经明白,对身边的人吼道:“冲啊,给廉公报仇啊!”可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哪里止得住这颓势?王隆见几乎没有人响应,也知道大势已去,叹息一声,也举起手中兵刃,就随着汝云迎面冲进了追杀着的齐军阵中。

  他们两人也各有几个手下追随,齐军也万万没想到败军阵中还能杀出这么几个疯狂的人来,立刻就有好几个人成了刀下之鬼。可是,齐军正气势如虹,哪里在乎这几个人?一顿乱刀砍下,早已经把几个忠悃的义士砍成了肉泥。李修然也已经听到消息,却立刻想到一件紧要的事情,赶紧退回大营之中,对逄安交代一句,就立刻一溜烟似地冲了出去。

  走了不远,四处寻觅一番,居然见一队人还没走远,正困在葛维舟那一部人的包围之中。起先,是葛维舟所部被包围着,如今那些士卒早已经逃逸,反而是他们围住了要逃开的王匡一行。李修然到的时候,双方正在死战。王匡手下有十几个高手,无人能敌,可是葛维舟和这些士兵都知道面前是敌人的首脑人物,哪里能让这桩大功从手边溜走?个个自然都是奋力死战,又是人多势重,所以在场面上反而是更占优一些。

  李修然飞奔而来,心中大喜,鼓起内力大吼一声道:“柳千帆,交出定光剑,我饶你不死!”

  柳千帆和两个随身护卫正在死战。他自己就是军旅出身,自然知道武学根本没什么用武之地,本来已经是有些胆寒,听到李修然这句话自然是更加畏惧。转头一看,李修然浴血披发而来,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反而是立刻大喜高喊道:“我给你剑,你让我们所有人走!”

  李修然还要犹豫,却见白若芷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迷药还是毒药,身边无人可以近身,一挥袖子都要死伤一片,不禁心痛,也立刻就做了决定,仗剑高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柳千帆倒也信得过他,自然也是因为实在被逼急了,一把就从怀里扔出把短剑!李修然大喜,飞身上前接住,一看正是定光剑,当下便一挥手,大呼道:“诸将士听令,回归本营,不得再厮杀!”

  众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有谁敢违背这人的吩咐?应诺一声,葛维舟也立刻闪到李修然的身边。李修然见两边的人手都已经分开,立刻又恢复了几分闲适,一拱手,居然是笑着对白若芷道:“白教主,却不知道白芦为何不在此处?对了,你这次可看清楚了,这柄剑确实一直都在柳千帆手里,你被骗得与我为敌啊,真是不值。”

  王匡绝处逢生,哪里还有心情看他们闲扯,立刻拉上柳千帆一行人转身就走,见乌衣教的人还停留原地,根本都不招呼他们同走,反正有人殿后更加安全些。白若芷等他们走得不见,这才让手下人也先走。她威权甚重,这命令下得奇怪,不过手下一干人哪里敢有质疑?也都纷纷先行走开。白若芷等他们都走完,才对李修然道:“起先是被骗了,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所以我还是要与你为敌的。芦儿帮你偷了那解药,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忍让她受罚,所以才让众人都离开,便是要警告你,我清楚得很呢。后会有期了!”说罢,白衣飘飘,就飞身走开。

  葛维舟见她走开,立刻低声问李修然道:“将军,可要派人掩杀?”

  李修然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穷寇莫追。再说了,该杀的杀不了,杀得了的留着更有用。回去吧,回去收拾一下战场,我为你们庆功!”他此言一出,顿时一片欢呼,许多齐军士兵更是报了必死的信念而来,如今这两千人死伤多半,自己却还能活下来,不禁都是喜极而泣。

  李修然也心下恻然。只见,随眼一看,身边的营寨上处处都挂满尸体,断臂残脂充盈着视野,许多人的死状都是惨不忍睹,地上血沫流了一地,空气里都弥漫的是血腥气。这些人,无论他们是齐军还是官军,他们都曾经是那样有活力,有梦想,有希望,可是如今都已经混入泥土,再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要有这样残酷的战争?谁又是为了谁而战?李修然只觉得心里充满了问号,可是无从解答。他叹息一声,亲自上前抱起一个断了一腿而昏死过去的老兵,忽然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也是一个真正的寻常战士,正从一个生死轮转的战场上归来。望一眼天,艳阳正当空悬挂,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一片血迹都烘烤干净?

  他深吸一口气,对葛维舟道:“找到廉丹的遗体,我们来厚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