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乞儿

那头窸窸窣窣地谈论着，而阮玉和梁纾月浑然不觉自己成了别人的讨论对象。

　　梁纾月低头翻看着小册子，上面图文并茂地介绍着探险岛、梦幻世界、特技剧场等等主题区域，各种游乐项目看得她眼花缭乱。

　　选择困难症又犯了，她拿不定主意，侧头问阮玉：“你想先玩什么？”

　　阮玉没有选择困难症，因为他一般不选择。

　　“都可以。”

　　梁纾月只好又低头研究要先去哪一个区域比较合适，毕竟人多排队时间一场不可能将所以项目都能玩遍，那就要挑几个比较有意思的。

　　拿着一只水笔勾勾画画，研究了一段时间，梁纾月认命合上小册子，“算了，一边走一边决定吧。”

　　她转头，他已经不在身边。

　　这里人依旧不少，来来往往或是手牵手浓情蜜意的情侣或是三五成群的好友，要不就是大大小小一家人。

　　她目光越过三三两两的路过的人群，才在一个卖棉花糖的流动车旁边捕捉到阮玉的身影。

　　他蹲着身子，将手里的一根巨大无比的花朵形状的棉花糖递给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黑黑瘦瘦，穿着一件已经看不清本色污渍点点的短袖，黑色磨蹭得反光的裤子，脸颊上两道干透的泪痕结成白色的霜，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抹眼泪的时候手脏，蹭上了几道黑黑的印记，脏兮兮的样子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脚边不远处放着一张纸和一个小铁盒，这很常见，这种小孩时常出现在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

　　他是一个小乞丐。

　　游乐场门票贵但人又多，成年乞丐进来会被门卫挡住不许进入，但这种年纪的小孩个子瘦小不起眼，游乐园里人流量大，他们往往蹭着那些游客的裤子偷偷溜进来也不会被发现。

　　他很珍惜这个棉花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棉花糖的一角，然后黑白分明的瞳仁望向阮玉。

　　这时买棉花糖的老板快速又做好了两根，阮玉起身付了钱，将老板找开的钱放进那个不知道以前装过什么的铁盒中，一手拿着一根棉花糖走过来。

　　梁纾月接过他递来的一根棉花糖，撕下一小块放入嘴里。

　　很甜。

　　她一向不是很喜欢吃甜食，撕了一块后便只拿在手里，问道：“怎么想起要买棉花糖了？”

　　“他想吃。”

　　阮玉指向那个席地而坐的撕着棉花糖的小男孩，用牙齿咬下一小块棉花糖，绵绵软软，入口即化。

　　明明自己吃得也挺开心的。

　　梁纾月只是笑，没有戳穿他。

　　小男孩脚边的铁盒里明明有路过的人施舍的小钞，但他却不敢拿来买东西，只是一直在旁边看着老板做棉花糖。

　　他看见那个小孩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老板将做好的棉花糖一个一个地拿给等在一边的顾客，再做下一个，眼睛快要粘在棉花糖上。

　　那种渴望的眼神他很熟悉。

　　在离开梁家辗转到陌生的地方时，他四顾无亲，饿时也是这样盯着其他人手中的食物。

　　梁纾月遥遥望向那个小孩，说道：“你不应该把钱放进那个盒子里的，在这一带乞讨的都是有团伙，那些大人操控这些小孩，乞讨来的钱都进了他们口袋，与其放进盒子里，倒不如给他买点什么能够填饱肚子的吃食。”

　　在路上若是遇上了沿街乞讨的乞丐，梁纾月肯为他买一顿吃的，但不会将现金给他们。

　　她曾经在下班路上经常遇到一个小乞丐，那个孩子比这小男孩还要可怜，脊椎变成瘦小弯曲的畸形，最可怖的是他的半张脸脸被烧伤得几近扭曲。

　　路过的人会因为他悲惨的处境而留下手里头有的零钱，梁纾月也不例外。

　　可是有一天她因为给学生补习回家得比较晚，她亲眼见到一辆没有牌照的旧面包车停在路边，里面下来了几个男人，脖子手腕上带着晃眼的金链子，面相凶恶。

　　其中一个男人拿起小乞丐平时用来乞讨的破碗，里面的各色的钞票已经堆满，一把抓起草草清点一番后全部装进口袋。

　　另外两个男人动作粗暴地将小乞丐一把扯起，扔进面包车里，坐上车扬尘而去。

　　她从两个买菜回家站在不远处马路边八卦唠嗑的两个中年妇女谈论中得知，这些人是乞丐团伙。

　　他们手下有一批这样的小孩，大多有明显的身体缺陷，没有身体缺陷的会故意制造缺陷，每天定时将他们放在人多的闹市里，有人定时来收钱，附近的人举报了好几次愣是没人管。

　　这些乞丐每天都有乞讨的任务，如果完成不了，就会受到团伙毒打，不给饭吃，平时就一两个馒头给打发。

　　后来有那个小乞丐不再出现了，听说是这条街道为了整顿市容，不许乞丐再沿街乞讨。

　　没有了生意，这群人另找了去处。

　　但是这种团伙就像是四处蔓延难以根治的的牛皮癣，这一方赶走了，又会在另一方猖獗起来。

　　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只是梁纾月从那以后便不会再给乞丐现金了，若是得空，她会去超市买点什么给他。

　　“我知道的。”阮玉说。

　　“但是他讨不到足够数量的钱，完不成任务，不仅没有饭吃，还会受到打骂。”

　　梁纾月因为他的话微微一震。

　　他说得也没错。

　　她只想着给他们钱也拿不到，反倒让坏人得了逞，却没有想到过，虽然这些钱他们拿不到，却可以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因为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少受一次惩罚。

　　梁纾月叹气，他们不能为那个孩子做些什么。

　　“小时候，我爸爸也带我来过游乐园。”阮玉突然开口，眼睛盯着每一层都是不同颜色的棉花糖。

　　梁纾月诧异。

　　阮玉父亲带给了他们很多不好的回忆，阮玉几乎没有提起过他爸爸，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更是闭口不提，这仿佛成了两人不约而同不去碰不起谈的禁忌。

　　阮父在没有赌红眼还清醒的时候也有温存的时候，某天没有输反倒还赢了一点小钱的时候觉得孩子平时被他打骂心疼起来，带阮玉去过一次游乐园。

　　阮玉抿唇，明明甜丝丝的棉花糖化在嘴里却成了苦涩的滋味：“他给我买过一次棉花糖，说只要我和他一起生活不要去找妈妈，他就会经常带我来。”

　　“妈妈已经离开他，他说我要是也走了，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阮父是孤独可怜的，更是可恨的，是他自己一手摧毁了本来可以圆满幸福的家庭。

　　“我也不能离开他，因为妈妈不会要我，没有爸妈的小孩很可怜，比被他的竹条打还要可怜。”

　　阮玉那时只被竹条打已经很可怜了，还有什么比竹条更可怕的呢？

　　可是后来他懂了。

　　“所以那个孩子真的很可怜。”

　　没有父母的疼爱，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每天只能坐在人最多的地方，用一双无邪的眼睛期待着路过之人的一点施舍。

　　“小玉……”

　　梁纾月不知道他是不是触景生情了，一时有些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对自己的孩子，不会像他以前那样对我，对妈妈。”阮玉捏着那根棉花糖，轻轻说道。

　　语气很轻，说得却很认真。

　　笨蛋，明明自己都还是一个小孩……

　　看来父亲对他的伤害一直以来都很深，让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