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

第二天许青舟和顾清浅逛完回来，已经晚上六点多了，估计这时候许母还在楼上做饭，要么就是吃完了饭在外边逛。

　　她没有跳广场舞的习惯，这点让许青舟觉得很欣慰，或许还没到那个年纪。不管怎样，都是值得高兴的。

　　不仅不跳，她还反对。许青舟清楚的记得她初三快中考那会儿，楼下的大妈每天都来跳广场舞。她家楼下有个小花园，她们就在那儿跳，声音老大，风雨无阻。

　　那时候许母担心她的成绩，本来作业就写不安稳，再这么一掺和，那不是火上浇油吗。于是她就威风凛凛的跑去跟人家说了。

　　许母不比一般的中年妇女，脾气暴，性子急，还特执拗，只要她认定的东西，哪怕是大海里的一根针，那也得不遗余力的给它挖出来。

　　秉着这样大海捞针的难能可贵的精神，许母连续几天跑去跟一群大妈说教。刚开始几天是讲道理，嗓门特大，许青舟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大妈们的关键词是自由，她妈的关键词是人生。彼此就这么不死不休的争了几百回合。

　　那段时间许青舟出门都要遭那些大妈恶毒的眼神，觉得心里羞愧难当，脸上更是挂不住。何况这么吵下去产生的噪音跟平时跳舞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跳舞的声她听惯了，吵架还不如跳舞呢。

　　许青舟几次劝说无效，最终，在她妈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为她争取到了主权。许青舟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事实证明她还是应该难过的。毕竟谁也想不到那群大妈都是狠角色，好像不跳舞就没事干似的，专门炮制了一套报复计划：比如大妈甲家的狗受了唆使到她家门口拉屎，比如大妈乙趁着天时地利人不和往她家晒的衣服上倒洗脚水，再比如大妈丙在小卖部不给她优惠……

　　回想起那段日子，现在真是太平许多了。许青舟于是也不再抱怨什么，只求她妈不要在高考的时候搞什么巡演就行了。

　　这要是把那群大妈急出心脏病来，她可担待不起。或者祈求大妈们不要出来跳舞了也行。

　　她这样想着，正要走进去，迎面撞上一个人。结实的胸膛，高大的身影，还有……她抬起头，看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笑意分明的脸。

　　之前的担心仿佛都变成了多余。她只求现在这是一个梦。

　　许青舟梦游一般正要走上去，被沐熙远一把拉住。他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看上去心悦神怡。许青舟想的却是，这一口好牙不去啃骨头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许妹妹老是躲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大灰狼，你也不像小红帽啊，哈哈。”

　　这是变相的夸自己善良，骂她老呢。许青舟在心里呸了一口。

　　倒也不是她躲着不见他，毕竟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只不过想起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就在今天，她和顾清浅出去逛的时候，这个问题才终于深刻的显露出来。让许青舟意识到了事态的紧迫，有必要做出一番抉择。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顾清浅和她逛街的时候，碰见了两个穿着古装的小姐姐，也不知道是小妹妹还是小姐姐，反正好看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个叫法。

　　然后顾清浅指着那两个人说，“你应该穿那件娇小的，我是女侠，我穿那个红衣，沐熙远就是那个刺客，然后我一刀戳死他。”

　　许青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开玩笑：“他不是忍者神龟吗？”

　　顾清浅也跟着笑：“他顶多算个龟。”

　　然后许青舟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关于顾清浅和沐熙远的事她只听说过只言片语，况且两个剧本，拎不清，听了和没听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她只隐约从顾清浅的话里摸出她的恨意，毕竟恨意是真实的，应该骗不了人。

　　后来两人一起吃饭，顾清浅放飞自我，喝得疯了，就开始说胡话，具体叭叭了什么她也没听懂，但好在她会沙里捞金，老半天终于拎出一句关键的。

　　顾清浅说，你为什么要和沐熙远走那么近。

　　这话说的，虽然有点无理取闹，但确实一鸣惊人。甚至让许青舟觉得自己很不是人。这并不是一时冲动，是她后来经过深思熟虑，一番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

　　首先呢，顾清浅说得对，她不喜欢沐熙远，就不应该跟他揪扯不清，不管是为了顾清浅还是为了她自己。其次，顾清浅还说，你胸前就俩窟窿，他凭什么看上你。

　　虽然这话听上去很不和善，很有让她想一巴掌拍死她顾清浅的冲动，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而且站在这个角度，她必须要保持冷静，理智分析。

　　所以最终许青舟决定跟沐熙远说清楚。一来她不想被他纠缠，二来她不想顾清浅因为这事跟她纠缠。

　　说来也怪她，一直都当什么大好人，其实她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明明是铁打的，硬要把自己说成黄金。

　　很不要脸吧？很不要脸。

　　许青舟觉得她得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顺便委婉的让沐熙远死了这个心。于是她说，我妈等着我吃饭，我要走了，你别来找我。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某人比她更委婉。沐熙远说，没关系，你吃完饭下来，我陪你散步。

　　浓缩成两段话就是——

　　许青舟：你滚。

　　沐熙远：我等。

　　当不要脸的人碰上善良的人的时候，善良就屁用没有了。鸡蛋碰石头，总是要碎的。许青舟决定当一个铁蛋，干脆放狠话。

　　“沐熙远，我妈不让我早恋！”

　　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面对沐熙远那张哭笑不得的嘴脸时，她的后悔变成了双倍。

　　其实她本来绝对没有这么想过。

　　多让人误会的一句话啊，好像这一切都是她妈的错，是她妈阻挡了她幸福的道路。

　　她完全可以说些更直白的。就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喜欢你，我知道你喜欢我，但喜欢就要默默的祝福。我现在和我喜欢的人快要修成正果了，所以你还是祝福我们吧。虽然令人发噱，但杀伤力绝对比她那句话要强。

　　再不济，至少没有误会。

　　事到如今，只能说她还是太善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终究不是发狠的那块料。何况朋友一场，她总不至于把路堵死。

　　沐熙远还是笑，显得很没心没肺：“不要紧，现在是改革开放新时代，我去和阿姨说说，她一个家庭妇女，争取自由平等，会谅解我们的。”

　　许青舟觉得沐熙远抓错了重点。重点是不早恋，可是现在某人又成功的绕回了她妈的问题上。

　　“你别瞎掺和了，我妈有工作。”许青舟试图引开话题。

　　沐熙远顺水推舟：“哦，劳动妇女也是需要争取自由的。”

　　许青舟说不下去了，索性绕开他就要上楼，却被沐熙远死死堵住，“你家在几楼，我送你上去吧！”

　　“沐熙远你个流氓！”许青舟歇斯里底的喊，一个劲的掰他抓住门的手，最终掰不过，虚脱的退到一边。

　　她看着沐熙远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拔根而起一股怒火。最烦人的就是这副不管你怎么说也死不讲理的表情，甚至骂他一句他都有可能弯腰跟你说声谢谢，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许青舟咬咬牙，“我累了，你回去吧，别再来烦我了。”

　　这是她目前能说出的最狠的话。没办法，披着狼皮还是只羊。

　　“许妹妹这么说，我会难过的。”沐熙远贱兮兮的笑，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就好比在路边看见一条流浪狗，死活缠着你不放，你给了它骨头，摸它的脑袋瓜，给它顺毛，说尽了好话，让它滚。可它就是不滚，甚至还想跟你回家吃一辈子骨头。

　　许青舟决定一脚踢开那条狗，因为她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做了好事还要被人指责说是没有同情心的路人。

　　就让她安安静静的当一个路人吧。

　　“沐熙远，我谢谢你的好意，可你到现在还是没明白我的态度。你和顾清浅之间发生的事情，你都还没有处理好，你就忍心看她一个姑娘难过？”

　　沐熙远愣了愣，笑，“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我们已经过去了，就算她心里过不去，也无计于补。可是你，许青舟，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怎么又扯偏了。

　　许青舟发毛，“就算你们没事了，我们也不可能。我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可是沐熙远，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得不到回报。就算你不想回报，你觉得我心里能过意的去吗？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乞丐，可以随意接受别人施舍吗？”

　　“我明白了，”沐熙远点点头，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话锋一转，“许妹妹还是忘不了沈崇归，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我做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恶心。是这样吗？”

　　人狠下心来，真的能说出一些让彼此面目全非的话。戴上了面具，喷彼此一脸的口水。可是撕下面具，却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再说下去，误解只会更深。沐熙远心里的想法不错，可是他非要说得那么决绝，把自己和她都逼上绝路，退无可退。

　　也许是太脆弱，需要被保护，需要付出有回报。这样的人，往往最容易受伤。

　　许青舟愣住了。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沐熙远一直是那个爱笑的少年，放荡不羁，似乎从来不会为谁停留。似乎永远是高兴的。

　　可是这一刻，她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溢出来的难过与失望。

　　如果换作平常，她一定会心软。可是这一回她不能够了。

　　已经宽容了太多次，已经伤害了太多次。人总是要学会适可而止的。

　　好不容易走上了独木桥，她不想再半途而废。

　　“你做的那些没有错，只是不值得。你这样跟强制消费有什么区别。”许青舟深呼吸，“我是喜欢沈崇归，你也知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可我也喜欢你。”沐熙远看着她，眸光闪烁，眼睛里不再是散漫的笑意。一如之前他静下心来问许青舟愿不愿意接受他，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诚恳。

　　这种情节许青舟在电视里看过无数遍。深情款款的男二号，对着女主角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然后女主就无动于衷的开始放狠话。

　　那时候许青舟看得那叫一个爽啊，心想那男的就是个陈世美，又没有男主帅有没有男主有光环，活该被甩啊哈哈哈。

　　可事实轮到她身上，一切就又复杂起来了。

　　她还没转回脑子，沐熙远继续说，“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许青舟哑口无言。能布的陷阱都布了，却没有一个可以绊住他。这时候她心里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希望一个雷下来把他劈了。

　　没办法，人被逼到极端时，总会变得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