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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随风寻影

见叶晞强忍痛楚,苏凛又急又气,道:“你哥哥若真在香楼,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你的伤却耽搁不得!”

  叶晞喘了几声,自觉恢复了些力气,抬眼强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现下我已无碍,不用问医师了。”她的伤确实有所好转,灼痛感减轻,黑手印颜色也渐浅,苏凛见她面色恢复红润,这才略略放心。

  他扶着她坐下,目光一瞥,恰好与台上空音的视线对上。琴曲已近尾声,空音收拨琴弦,朝台下几名听众鞠躬一笑,起身退场。他收回目光,看着叶晞道:“且歇会再去香楼罢?”

  叶晞情急,哪里顾得上休息,只忙着起身要走。他见她确实无碍,这才牵了马来,与她并辔行去。

  缘香居位于城西北,马力需小半时辰,苏凛一路走一路安抚,这才劝得她心绪稍宁。到了缘香居,叶晞下马直奔楼内,问:“请问贵楼是否有一位姓叶的调香师?”

  伙计摇头道:“不曾有过。”

  叶晞把画卷展在他眼前,急切道:“劳您再细看,画中人是否来过贵楼?”

  伙计看了一眼画像,笑道:“原来姑娘找的是陆公子,怎么听人讹传了身份姓名?”

  叶晞倏地睁大双眼:“陆公子?他姓陆?”

  伙计笑道:“这位公子姓陆名风,是小楼的客人。他也不是调香师,品香倒十分了得,常为小楼新调的香品评定价。”

  她胸中似堵了一块顽石,缓了几息才道:“他现在何处,与贵楼是何渊源?”

  “他是陆氏医馆的人,一年前楼主身体不适,他随医师前来诊病,由此与小楼结识了。”

  叶晞与苏凛对视一眼,问了医馆方位,匆匆骑马奔去。叶晞心怦怦直跳,无数疑问和委屈如鲠在喉,只待要找到兄长一问究竟。为何不传信?为何不回家?为何在此地停留?就算寻不到药师、采不了药,也不必整整两年不归!

  她一面骑马一面落泪,险些看不清路,苏凛一把拽住她缰绳,劝道:“此时不宜多伤感,留些力气寻人。”

  她抹掉眼泪,咬牙道:“正是,快些去罢。”他担忧道:“方才那人所说,与你哥哥略有相左,我们需做两手准备。”

  “我已寻了两年,不会错的。”她想起“名风”和“品香”二词,全然不疑。苏凛未驳她,他心中已有打算,若真找错了,便好生安抚叶晞,再陪同她一路寻药寻亲。

  陆氏医馆位于客栈和香楼中线以北,两人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医馆前站定。叶晞幽幽望着大门,目光竟有些胆怯。她低声道:“先不急问,了解是何情况再说。”苏凛点头。

  进了医馆,叶晞左右四顾,未发现要找之人,便坐在一位年轻的学徒面前问病,苏凛则寻路去内院了。

  小学徒问了她一些惯常问题,未解出其中缘由,见一名年轻女子从内院出来,便道:“师姐,这位病人的病症好生奇怪。”

  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浅烟色裙袍,容貌娟秀,身形有些清瘦。她在叶晞身前坐下,温柔问道:“是什么症状,多久了?”

  “两年前开始的,隔一段时间就会身子发凉,头晕乏力,持续数个时辰才消。”

  “间隔多久?”

  “几天、十几天,或者几十天,不很规律。”

  “吃过些什么药?”

  叶晞正要答,门外突然涌进几个青年,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大汉,叫道:“大夫,救人!”陆宸忙起身,看了眼伤者,急道:“送到里面,快!”

  叶晞见那大汉伤重,皱眉看了一眼,只见他宽头大耳,面色惨白,髯须上沾了些茶渣。陆宸跟着伤者一面走,一面匆匆对叶晞道:“情况紧急,万分抱歉。”叶晞还未来得及回答,几人便进了内院。小学徒上前道:“姑娘稍坐片刻,我去问别的医师。”

  去内院走过一圈,学徒回来道:“实在不巧,几位医师都在忙,姑娘恐怕得多等一会儿了。”叶晞只说不急。

  不多时,那几名青年从内院出来,边走边说着些什么,叶晞一听,才知他们并不相识,是在为首青年召集下抬了伤者过来的。几人多半还有事,便请了为首那位和另一人留下照看,各自离开。两人找了椅子坐下,一边等一边聊起伤者来。叶晞本打算去找苏凛,起身前却忽然听见两个字,心中一动,默不作声地继续听下去。

  “巫师?他真这样说?”一人吃惊道。

  为首的青年道:“正是。我发现他时,这人已倒在地上,口中叫着‘巫师’、‘救命’之类的话,我问他也不答,叫了几声便晕过去了。你看他那伤口,像是寻常利器造成的么?”

  “的确不像,我从未见过这样细的伤口,还寻不到凶器。”

  青年唾道:“寻不到凶器,必是巫术无疑了。这些个肮脏的巫师,也不好生躲着,净跑出来害人!”

  叶晞默默起身往内院走去,不愿再听了。

  在内院逡巡片刻,她终于望见了苏凛。他正拦住一个人说着什么,余光瞥见她,便侧头以眼神示意她过去。他与那人站在转角处,叶晞看不清他拦住的人,走两步才看得一片白色的衣角,她疾步走去,那人的身形便渐渐显露出来。

  是一位白衣青年,十八九岁模样,容貌清和,气质很干净。他手中提了一个木盒,见叶晞过来,便含了微笑点头致意。

  看清他全貌的刹那,她心口猛地一突,呆呆站在那里,眸中泛起水雾。苏凛转身看着她,轻叹了一声。

  白衣青年迈步往她方向走去,却并未停留,同她擦肩而过。她目光一怔,拉住他衣袖,颤声唤道:“哥哥——”

  对方有些惊讶,侧过头温柔笑道:“姑娘认错人了罢?”

  她眼泪瞬间涌出,震颤道:“……什么?”

  白衣青年微微皱眉,不安地看了苏凛一眼,再看向叶晞,轻声道:“姑娘怎么哭了?”

  “你……不认识我了?”

  他微笑道:“你就是叶晞姑娘罢?你朋友方才已问了我,我并不姓叶,姑娘认错人了。”

  叶晞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把那副画展开,泣道:“你看这幅画像,画的就是我哥哥,就是你!难道我会认错么?”

  白衣青年低头看着画像,眉头渐渐拧紧。那画中人与他七八分相似,只年纪略小一两岁,眉间多了些少年气。他凝视须臾,微笑道:“姑娘的兄长确实与我有几分相似,难怪会认错。”

  “不是认错,你分明是我哥哥,音容形貌都一样的!”她攥着画泣不成声。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轻声道:“姑娘别哭……”

  苏凛上前道:“她哥哥叫叶随风,是清都的调香师,你当真不是?”

  “我姓陆,并不会调香,两位想是认错了。”他退一步,一双清眸温和却疏离,“叶姑娘莫伤心,且再去别处寻找罢。”

  苏凛还要问,他提了提木盒,示意自己有事在身:“两位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哥哥!”叶晞忙伸手要挽留他,却只抓得他一角衣袖。他脚步顿了顿,带出衣袖,从容离去。

  眼看白衣青年愈走愈远,她已心痛得没有力气去追,只站在原地哭泣不止,苏凛扶着她安慰道:“别难过,既是认错,再找就是。”

  她泣道:“我如何会认错?那就是我哥哥……”

  苏凛皱眉道:“可他为何会否认?”

  她只摇头说不知,他好言抚慰许久,才劝得她渐渐止住眼泪。见已近日中,他道:“先歇息一会,用过午饭再想办法罢。”

  她点头,他便扶了她到一处长椅坐下,自去附近客栈买饭食了。待他提饭回来,却不见叶晞踪影,寻了片刻,终于见她躲在院内一棵大树后,偷眼望着某间诊室。

  他往她身旁走几步,从半掩的门中望见了白衣青年。他正与一名医师模样的女子谈话,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桌上放着他之前提的木盒,想来是饭菜。苏凛吹一声口哨,把叶晞叫了回来。

  叶晞手中拿着一块点心,却不往嘴里送,低声道:“那位姐姐是之前为我看病的医师,名叫陆宸,与你同年。先前陆医师急诊了一个重伤病人,术后想寻我,我见哥哥和她说话,便躲起来了。”

  苏凛道:“你如何知道这些?”

  “我问了其他医师,才知我哥哥是这里的病人,由那位陆医师负责治疗。其余的,那医师便不肯透露了。”

  他沉默片刻,道:“不知你哥哥得了什么病,我且去问问那位医师。”

  她目光沉静:“我去。”

  待二人用过饭食,白衣青年也提着木盒走出诊室。他往两人方向斜一眼,径直往后院去了。叶晞道:“我找陆医师问病,你去探我哥哥罢。”

  苏凛应下,自去后院了。她敲开诊室门,陆宸邀她坐下,道:“我正要寻你,先前那位病人伤重,还望姑娘理解。”

  叶晞微笑道:“我这原是老病,不妨事,陆医师急救要紧。”

  “你说犯病时头晕乏力,可细说具体症状么?”

  “这病倒不打紧,我此番前来,是想问陆医师别的事。”她望着陆宸双眼,试探道,“先前那位陆风公子,听说也是陆医师的病人,不知他是什么病,来历如何?”

  陆宸眉眼一弯,笑道:“你便是叶晞罢?”

  叶晞怔道:“他与你说过?”

  她坦然道:“他说有位姑娘把他错认成亲人,想来就是你了。”

  一听见“错认”二字,她立时怏怏道:“他本就是我哥哥,如何说错认?”说着便把画卷展在陆宸眼前:“这是我哥哥的画像,陆医师且看,与他不像么?”

  陆宸凝神看着画像,半晌方道:“的确相像。”

  叶晞紧盯她双眼,道:“我哥哥原叫叶随风,如何在这里换了姓名,且不肯回家、不愿认亲?”

  她沉思片刻,微笑道:“叶姑娘这话,莫非是怀疑医馆胁迫他,不允离开么?”

  叶晞凝眸道:“若他真患病得医馆救治,我叶家十分感激,只不知他是什么病,为何一定要留在此处?”

  “我为他治病,自当保守病人隐私。”

  她急道:“他毕竟是我哥哥!”

  陆宸垂眼看着画中人,笑道:“这画的确与他相像,却未必是他。且说说你哥哥的事罢,若能与他对上,我自然说与你听。”

  叶晞暗暗咬牙,却知不可心急,便道:“哥哥与我同在清都长大,两年前他因事前往泉州,自此杳无音讯,我这才往西一路追寻。”

  “烟城的确是清都至泉州的必经之地,你将他认成亲人,也是应当。只是你方才说,你哥哥是两年前离家的么?”

  “正是,他四月廿二离家,距今恰好两年。”

  陆宸道:“这便怪了,我见他时,却是前年十二月,正值隆冬。清都到泉州至多三月路程,你或许真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