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满盘皆输

惠黎的精神世界坚固无比，自给自足，这是她孤独童年里日复一日依靠书籍输入所形成的。她过早地接受物质基础和精神陪伴的倒错，在不懂得鉴赏物品优劣的年纪衣食无忧，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刻身边空无一人。与曾祖母在乡下共同生活的宝贵三年，催生她顽强的本性，所以后来回归寂冷的城市时，她不再是深夜因为找不到妈妈而放肆哭泣的女童，即使内心有悲伤，也靠书籍构建的虚幻世界排遣。

　　因此，她不会轻易被程落优质的外在标签迷惑。在世俗的词汇里，具备英俊、多金、深情的标签，就已是他人眼中趋近完美的条件。而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人间尤物，如果对你说，他等了你很多年，并且往后还会等着你。这样让人心头酥软的情话，软绵绵却来势凶猛，多数人大概都无法抵抗，哪怕只是一时沉沦，也要不顾一切地涉足他构建的霓虹世界里。

　　惠黎有感情洁癖，这是她坚固的精神世界所带来的副作用。早年认定的人，是她的堡垒里唯一允许进入的客人，其他人都将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得到明确答案的程落失意而归，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在更早的时候就满盘皆输，而战胜他赢取惠黎芳心的人，竟是从来也不曾表露过对惠黎有另眼看待之情的应墨酥。

　　在车里点燃一根烟，他的眼睛在烟雾中散开焦点，思绪穿越到过去。对于曾经没有关注到的细节，他按下暂停键细细打量琢磨。

　　青春期的最后一次告白，穿着白色校服衬衫的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他那时分明感觉到身后的人散发着更为浓烈的热量，烘烤着本来就情绪紧张的自己。而对面的女孩，她焦点落定的地方似乎穿过了他的身体，直到身后的人开口为他的告白帮腔，她毫无波澜的眼神才开始闪烁，有了变化。

　　他一向对男女之事灵敏。所有人默认的互生情愫的金童玉女，落在程落眼里，不过是沈南葵的一厢情愿。曾经对沈南葵有近乎迷恋的一段时期，想要与她明确关系，却被当作工具交往了短暂的一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食不知味，却无从改变她的心另有所属的事实。

　　有着精准判断力的他，居然忽略了惠黎心之所向。也许是她太会隐藏了，和活泼天真的同龄女孩相比，她的沉着稳重是天然的保护色，让人捉摸不透。志在必得的常胜将军，再次滑铁卢。

　　他此时坐在打败自己的人的对面，长久地凝视工作中的应墨酥。眼神专注、犀利，仿佛能够一眼看透真相，这样的男人似乎比飘忽不定的自己更能给异性安全感。

　　“你是喜欢上我了么？”看电脑的人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幽幽地开口。

　　“哈，我表现得很明显么？”程落夸张地撩了撩额前碎发，掩饰尴尬。

　　“今天怎么有空长时间地坐在这里？”

　　“作为第二大股东，有必要了解公司的运营情况是否良好。”他随意瞥了一眼桌上的木质书架，上次他推荐给应墨酥的书籍，还原封不动地摆在同一个位置。

　　感应到他的目光，应墨酥把那本书抽出来，说：“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了，西禾。”他盯着封面上小小的字样。

　　“真想确认对方是不是我们的校友，年纪比我们大或是小。”程落双手反撑住下巴，百无聊赖地说着，“是男或是女，之类的……”

　　应墨酥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好奇心未免过重了吧。”

　　“我在网上查过这个作者，实在是注重隐私，没有任何出现真名和照片的采访。你准备让人怎么找到他？”

　　“这是我的领域。”言下之意，应墨酥好像很有自信能够顺利找到这位名叫西禾的作者。

　　至今为止，没有看到能够难倒应墨酥的事情。永远是内敛而自信的表情，做事比说话多，这样的领导往往能够迅速让公司在初步阶段壮大，才创造了五年内开枝散叶并且市值过亿的传奇，是领跑前线的青年创业者。起步资金没有依靠家里的一分一厘，全部是在大学期间的小规模创业所得。程落半路入股，为了给他后续的快速发展计划铺垫资金。

　　自从离婚后，事业上的拼搏进入昼夜不分的阶段，有时候会被他半夜的来电惊醒，只为听一个尚未成熟的想法。但是程落不抱怨，不小看，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给他的想法进行润色，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每一步。

　　有所重就会有所轻，应墨酥很少有桃色新闻。各色女性在他眼里都是工作伙伴、合作伙伴，在这两种角色之外的女性，他从不多看一眼，也不给予相互了解的时间。

　　程落记得在一次商务酒会上，应墨酥在重重包围之下淡定地给他打救场电话。原本正与当时的女友筱玥共度烛光晚餐的程落，很少听见应墨酥有求于人的窘迫语调，他很想看一看现场他的表情，便丢下筱玥赶去酒会现场，惊艳的亮相分去了众人一半的注意力，使得应墨酥有了喘息的空间，招呼都不打就仓皇出逃。最后被重重包围的人，反而成了自己，幸好他应对这种场面游刃有余，丝毫不费力。

　　有了那次的经验教训，应墨酥再也不会被骗去那种酒会。除非是有着正规流程的商务洽谈会，否则，他轻易不在公众视野内出现。越是这样，越是吊足了对他念念不忘的千金小姐们的胃口，管他是结过婚还是离过婚，管他有没有小孩，颜值加实力即是一切。

　　程落总是被拜托，帮忙创造与应墨酥偶遇或者约会的机会。每每他都按照沈南葵的标准，将踏破门槛的追求者进行初步筛选，最后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你现在公司不是缺人手嘛，上次我和你提到的，陆源的小女儿陆景如，大四，编辑专业，正在找实习单位。你正好收留人家。”这是程落有史以来最用心介绍的一次，按照工作狂应墨酥的脾性，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拒绝。

　　“让她明天来面试。”

　　“实习生也要面试？她不拿工资的，而且专业对口。”程落争取将变数降到最小。

　　“我们的编制，从内到外都要公平。”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服了你了，铁面无私，你爸世交的女儿都要这样严格。”程落拿他没办法，“应墨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

　　程落顿时觉得这问法不妥，立刻换了一种方式：“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你冲动到不用经过面试环节？”似乎用词更奇怪了一些。

　　“你看见过我冲动么？”应墨酥目露深意，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个名字。如果得到肯定的答案，那他就彻底没有希望了。程落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躲避对方的目光，说：“新作者的签约，祝你成功。”

　　说完，他不带犹豫地迅速站起身，风一样掀起一阵气流，离开了应墨酥的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气氛立马热闹起来，而一门之隔的空间里，冰冷得随时可以结冰。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句话魔性地萦绕在耳畔，致使他没法专心检视面前厚厚一沓策划书。心情烦躁，眼神四下游离，最后落在那本被反复翻过的书上。书脊上笔画极简的两个字，在一排书名中极为醒目。

　　西禾。他在心中默念。

　　那晚他将滚烫的女孩从床上抱起时，看见书桌上仍旧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有未编辑完的文章。他鬼使神差地在电脑前停顿片刻，最终选择将女孩短暂地放下，让她靠在他的肩头，右手去挪动电脑鼠标，将光标定位在文章首页。第二行那排小字，默契地和他心中猜想的字重合：西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