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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君子之刃

平江五友之一的师乐家,早些年还是五友之首,世代以乐起家,以乐嗣兴。凡师乐家子弟,各个八音谐通,音律俱熟,丝竹管弦,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他们家在器乐上的造诣绝对可执天下之牛耳!

  不过,他们并非是按管调弦取悦他人的弹词艺伎,也不是鬻歌卖艺糊口谋生的梨园乐工,他们是以乐声作武器的江湖人!江湖人就有江湖人的规矩:

  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怡情悦性,并不会对人造成伤害;但若将师乐家独有之心法施之于诸器发声之端时,这种蕴锋刃于无形的威力便足以让每一个心怀不轨之徒肝胆俱裂神魂俱散。

  对于这先声可夺人、后发可先至的“利刃”,许多人都只能敬而远之地保持距离,而无计可施。曾有人笑说,欲取师乐家,必先取其诸般乐器,可问题是怎么取这乐器呢?有人就答说,捂上耳朵不就行了。那人笑了笑,反问了一句,掩耳盗铃,可乎?

  虽说以器乐之声御敌,多为自守之策,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谁能说守就不是攻呢?

  传闻他们家还有远古时期留下来的“五音疗疾”之术。此术非药石可比,非良医可御,乃人间仙术也。

  据说这受伤罹病之人要是能够得到五音疗法,不仅百病俱除,还可百忧俱空,那奇妙之音律使人如坐春风一般,澄心静虑,邈然自怡;这无病之人听了,亦能心静体舒,延年益寿。

  不过,很遗憾,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未得一回闻。有人说是师家后人不济,以致这门绝技真的成了“绝迹”;也有说是师家徒具虚名而已,实际根本就无此绝技,所以外人无福一听,至于什么从不泄闻于外人云云也不过是他们自说自话的欺人之谈。

  师乐家原来的掌门是那位师氏的父亲师清峰。

  此人在位期间,游手好闲,不理内务,以致家道败落。现任掌门是他的弟弟师清山。

  据说当年这位弟弟不满兄长碌碌无为尸位素餐,就煽动族中其他元老,一起密谋弑杀了他的亲兄,连亲侄子都没放过。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说这么个内斗法,家道能不败落吗?

  不过,这大门大户的要面子,对外就说是师清峰乃是寿终正寝,他儿子是死于意外,而非外人所揣度的“斩草除根”,你说这种鬼话,有人信才怪呢?

  那位已经嫁到祁家的师氏自然也不信。

  按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身为女儿,肯定要报仇的,可是他们五门有一条铁律,世世代代都不能相违:姑苏五门,乃手足一体,不得自相残杀,刀兵相见。若有犯者,四门尽可诛之。

  这师氏嫁到了祁家,就是祁家的人了,祁七爷自然是不会为了她和其他四门拔刀相向反目成仇的。况且人家对外都那样说了,你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人家寻仇呢?而且人家还一直想方设法以其母家的力量来帮你提高在祁门的地位,这于情,你也不该去找人家寻仇。

  “杀了人家的父兄,又假惺惺地来帮人家?真是虚伪!”小缃柳眉倒竖,愤然作色。

  “嗯。说的就是!”邓林亢声和道。

  针尖和麦芒第一次难得地对一件事持相同态度。

  “为何这位父亲会将自己的女儿许作他人妾室?”杏娘疑惑地问道。尽管杏娘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但她一直认为父母对子女的爱都是一样深厚一样柔软的,这种爱不因身死而消逝。她不理解这位父亲缘何这般狠心。

  她应该很恨她父亲吧?杏娘在心底问道,她的这个问题不期然触到了她那条敏感的神经,恰如她那条看不见的伤疤一样。尽管杏娘坚信自己的父亲是清白的,但她无法否认,当尖利的恶言恶语蛮不讲理地向她扑面而来时,她也曾有过怨、有过恨。

  “还能为什么!不讨父亲欢心呗!”邓林以理所当然的口气答道。

  “其实师清峰早些年的时候也是个奋发有为有能力有担当的大掌门,后来他妻子因为难产而去世,自那之后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遂至颓废。可以想见,他妻子的死对他打击有多大。”

  “哦——原来是这样,”杏娘轻轻地低下眼帘,委婉地对邓林的说法保留了自己的意见,“我只是奇怪祁七爷与夫人情意深笃,他本人又是大夫,怎么会想到用纳妾冲喜这样的办法?”

  “大夫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邓林如是解释道,“病急乱投医,人之常情。”

  总之,这师乐家如今算是没落了。虽然师清山这些年励精图治,但终究还是难复昔日之盛了。

  倒是之前提及的墨家,这几年风头愈来愈甚,俨然五友之首。

  平江墨家以独创暗器机关为擅。前任掌门墨允智两年前去世了,说来也巧,就比师清峰早了两天。现任掌门是他的独子墨尘。两年前父丧之后,这位孝子一直闭门谢客。所以这两年也没什么人见过他,但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却是有增无减。

  据两年前见过其人的人说,这位墨五爷平素不爱笑,只有他动了杀心的时候才会笑。

  人人都道墨家暗器十分之骇人,可这墨家掌门有一招更为骇人的绝技,名作“一笑留春”,只要他嘴角轻轻一动,便可杀人于无形。有道是:一笑留春春不住,空余春恨凋落花。

  “闭门谢客?”杏娘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不利的信息。

  “一笑留春?”小缃也同时发出了某种不安的骇异声。

  “嗯。”邓林低着头应了两人一声,却没有留意到二人的语气,抬眼时他瞥见小缃的目光不镇定地颤栗了一下,他才忽然意识自己给二人传递了一个坏消息。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随之僵硬了起来。

  口水和着食物顺着他干涩的喉咙缓慢地往下滑动,他感觉到喉咙里有一块粘腻的残留物附着在了食道壁上,上不去也下不来。这一突发状况让他的吞吐变得不太顺畅。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又用力地咳了两下,以期摆脱这种食物黏着的不适感,可喉咙中的残留物却依旧“顽固不化”地卡在原处。

  邓林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恍然间,他不知怎的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莫不是来自墨家暗器的一种警告?这个念头很无稽,也很无端。但他却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后背一阵冰凉。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如鲠在喉”的窒滞和“如芒在背”的恐慌,让他自觉地选择了“因噎废食”,放下手里的食物,放下手里的水壶,他向窗外瞥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