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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树欲静

习惯了早起挤地铁的叶长安昨晚睡得很好醒的很早,因为没有了通勤的压力,所以可以赖一会床。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了她的脸上,她一手遮着眼睛,一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眼镜和手机。

  今天还会下雪吗?出门会有风吗?潜意识里还是需要出门工作干活,所以得关心天气的一天。

  但当她看到手机微信里妈妈发的一大段文字时,顿时泪流满脸了。

  换上衣服,把东西都塞进行李箱,连脸都没洗的她就这样冲到了楼下。

  “我要回家去,我要去看外公。”

  好几个工作人员拦着她时,她撕心裂肺的哭过,现在只有一个人站在她旁边,教导她,特殊时期,为了她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作为密切接触者建议她不要出特情中心。

  等欧凯挂掉酒店前台的求助电话赶到楼下时,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叶长安无声且无力的瘫跪在酒店大堂的大理石板上。

  虽然整个酒店开着中央空调,但也隔绝不了地面和心底传来的寒冷。欧凯看和前几天完全不同的小野猫,在她身边蹲下,语气温柔的问道:“怎么了?”

  “我外公去世了,两天前,今天就要下葬了。”

  叶长安的声音哽咽沙哑,边说话,鼻子里也流出了鼻涕,但自己并没有任何意识,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洋娃娃。

  因为下来的匆忙,欧凯只穿了件羊绒线衫,他摸摸自己的裤子口袋并没有带纸巾,自然的用袖口擦去了叶长安的鼻涕。

  叶长安楞了一下,连忙用自己的手擦了擦鼻子,欧凯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不妥。

  “人死不如复生,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但是生命结束了,他的意识也就消散了,你回去看到他下葬又能怎样呢?你这样回去,可能是带着病毒回去,对谁都不好。”

  防疫的工作人员也说了很多遍类似的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从小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她一直很庆幸,至少这个世界有外公外婆纯粹的喜欢着她,爱着她,只要外公外婆还在她就可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从天人永隔的悲伤到理智的回归是需要时间的。

  过了一会,她缓缓的站了起来,门口一排排光秃秃的树,树尖都被风吹的朝了同一个方向。脚有点麻了,走路一瘸一拐。

  这时工作人员送来一沓口罩,她和欧凯自觉戴上了,工作人员的嘱托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只是木木的说:“不好意思,麻烦了。”

  当她和欧凯两人站在电梯间时,她才反应过来欧凯帮她拉了行李箱,在电梯漫长的上升过程中,她真的很想蹲下痛哭一场,但她还是木木的,走到房间门口时,她才对欧凯说了第一句话:“谢谢你,欧总。”

  走到房间里,还是拉着的窗帘让外面的阳光照不进她的心里,她趴在床上痛哭了起来,这世界只剩她了。

  她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人生最早的记忆就是外公送她去上幼儿园时她在幼儿园哭了一天,然后外公接她回家时是一路背着她回去的。

  后来读小学二年级时才回到自己家,因为这时生意失败的父母也回到了老家,又刚好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也要入学了,无事可干的妈妈就干脆沉下心来当了一段时间的家庭妇女。

  但因为弟弟的教育问题,爸爸妈妈三天两头就吵架,吓得原本是被外公外婆宠大的她变得乖巧无比。

  后来她也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不是因为弟弟的教育问题,性格不合的他们也会有其他问题进行无休止的相互攻击相互折磨的争吵。但至少他们那时还会争吵。

  以前是得到外公外婆全部的爱的她,如果说父母的爱可以分成十等份的话,那个时候她可以得到四份或者三份。因为乖巧所以不被注意,因为不被注意,所以也没有了在意。

  她在小本子里写“我知道你们没有那么喜欢我”,还被弟弟拿着小本子去父母那嘲笑了一番。于是她在新家,又或者说那时候的爸爸妈妈的家最期待的是回到外公外婆家。

  可是后来,那四份或者三份的爱变成了全部的爱又变成了愧疚弥补的爱。在她10岁生日前,9岁的弟弟因为发烧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转为心肌梗塞在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已无力回天而死在医院。

  要被送往太平间的弟弟在父母最后一次的通力合作下偷偷带回了家安葬。

  没有了弟弟,父母的爱确实全给了她,但那十分的爱好像比之前三分四分的爱还稀薄,她也总觉得自己像带着别人的影子活着一样。再后来父母离婚了,弟弟的死在他们的心中划了一道更深裂痕,他们不再争吵,平静的分手后各自组建了家庭,于是她有了爸爸的家,妈妈的家,就是没有自己的家。

  在半年住在爸爸家,半年住在妈妈家,偶尔回一次外公外婆家的那段时间,她离开外公外婆家就开始默默的哭,后来外公外婆就不顾舅舅舅妈们的反对,把她留在了外公外婆家,父母按时给生活费,她才有了自己的家。

  在英国留学期间,外婆去世,外公得了肝癌。这些妈妈都在她写完毕业论文,工作都找好了的时候才告诉她,于是她放弃了英国年薪可观的工作,回了国,想多有点时间陪陪外公。

  外公的病拖了这么多年,她从一开始的有空就回家,慢慢变成逢年过节再回家。

  因为工作越来越忙,也因为外公被接到了自己最讨厌的舅妈家照顾,回去的时候舅妈也总是对她冷嘲热讽,因为她在外打拼并没有大富大贵也还是孤身一人。

  别人都认为已经老糊涂了的外公曾问过她一次:“你舅妈欺负你啦?她欺负你我就住养老院去,我有退休工资,不让你看她的脸色。”

  有人在外公身边尽孝道,自己受点小委屈也没什么吧。可惜,她现在连受委屈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也知道外公不会永远陪着自己,也会从一个可以依偎着的老人变成心里的一个符号,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

  回想这一天,世界一息间就变了,她宁愿像个鸵鸟一样,宁愿手机一直没有信号,又责备自己为什么在山坳坳里的那两天不去找信号,不去珍惜信号。

  床上的被子吸收了她的眼泪、鼻涕和悲伤,把她的心里吸的空荡荡的,像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隔壁的欧凯听不到消散在棉花里的哭声,他给久未联系的父亲打了电话,父亲只交待他要注意安全,只字未提自己看到遥城爆发疫情时的担心。

  虽然一出生欧凯就经历了与母亲的天人永隔,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是没有记忆的。

  他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悲痛,但可以想象。他知道自己的姐姐经历过,父亲曾说姐姐也曾是活泼可爱的小女生,他有点害怕叶长安也变成姐姐那样。

  生理上的病痛会过去,心理上的困苦却可能会相伴一生。

  疫情期间,很多家庭也在经历着生离死别,有一种孤独是一个人熬过了整个疫情,也有一种孤独是熬过了疫情只剩下你一个人。

  “父忧母虑无处寄,空余两鬓穿堂风。”

  网络上有些自媒体在吃着人血馒头,放大着人的痛苦,也有些个人站出来,发出我是心理咨询师,或者我是个普通人,但如果你有熬不下去的时候,我愿意倾听你的故事。

  欧凯也会使用微博,虽然频率不高,但今天他点开了那个久未打开的软件,曾经有个人劝他多上上网,去微博上感受下人间烟火与疾苦。

  打开微博后的欧凯,心里也默默的想着,我愿意倾听你的故事,就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