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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太平哨

  太平哨在宽甸一带算是块难得的好地,浑江至此绕这群山拐了数拐,形成数处河滩,最适合垦荒种田。沿江左右两岸形成不少村庄,这其中较大的,有数百人口。由于水源丰沛,土地肥沃,使得这些村子里都有不少存粮,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富的,便是李家村。

  这李家祖上原本就是辽东大户,住在辽阳东郊,也有家产数万,还曾因缴纳屯粮有功赏了个千户职位。后因得罪了辽阳城内的某位职官,不仅家财被逐渐蚕食殆尽,就连身家性命也屡屡遇险。不得已,几十年前的夜里,密谋之下举族逃出边墙,一路辗转,在这太平哨一带立足。这中间说不得也有无数次刀光剑影,是是非非无人能详,到如今整个村子几乎都是李家财产,数百村民除少数有几亩薄田,余皆是李家佃户。这李家在太平哨一带无人能地,不过几十个家丁,便足以威慑附近百里之内的村子。自然,建州也曾数次派人侵入,这李家人丁损伤不小,最后答应归顺,每年上缴数百石粮食,才免了全家尽屠的险境。后来,李家村里也来了不少建州女真,李家更是借其威势,管辖太平哨一带所有村寨。也不知建州给了其何种名头,那些建州过来的女真族人,竟也听从李家调遣。

  太平哨李家的一切,都在一个黎明的晨光中化为滚滚硝烟。

  赵毅成将李家的事情打探得尤为详细,甚至连家丁的住所,换哨的时辰都是一清二楚。大约是因附近从未有过威胁出现,而本身实际上已归属建州,所以李家的防卫仅限于李家大宅之内。这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解释苏翎的胜绩,试想几十人的家丁便可称霸一方,何况苏翎数百目的明确,有备而来的队伍?

  苏翎问清李家村的实力之后,并不打算如何算计,甚至冲进李家村时,满村的犬吠都未让其有丝毫担心,事实上苏翎根本不在乎对方有何防备。当苏翎的马队在晨光下围住李家村,李家面对的便只有两个选择,全家被杀,或是束手就擒。

  各个骑甲小队风驰电掣般地冲进李家村,根本不理那些匆忙起身查看的村民,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李家大宅封了个水泄不通。李家家丁中有熟悉战事的,也手忙脚乱地招呼人马,关闭大门,并在院墙上露出弓箭,试图抵抗。派人叫醒李家主人之后,众家丁才看清墙外的人马,并立即变得面无血色,墙头的弓箭哆哆嗦嗦,竟是一箭未放。苏翎并不着急进攻,令其余小队将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李家大宅外的空地上,自己带着一队静立在李家大门外,默默等候。

  李家老爷衣衫不整地在院墙上露出头来,看清局势后,颤抖着叫道:“外面是哪路人马?来此何事?”

  苏翎冷冷看了看李家院墙上那些颤抖的人影,说道:“我给你半个时辰,要么你们自己出来,要么,就等着我们进去,鸡犬不留!”说罢,再也不看李家一眼,反而转身打量那些睡眼惺忪满脸惊惶的村民。李家的人见苏翎一副完全将之视作无物的样子,俱都缩下头去,也不知是否在商量对策。

  待村们全部聚齐,郝老六策马来到苏翎身旁,说道:“大哥,情况属实。这些村民家里都没几天的粮食。耕牛倒是不少,农具也都齐全。”

  苏翎点点头,转向村民,注视良久。

  村民们都安静下来,静静地望着苏翎。

  “这个村子,今日起便归我辖制,你们每个人都将分到一块地,你们自家的财物一分都不会少。过一会,我还会分给你们每家每户足够等到收成的粮食。”

  苏翎略微停顿,继续说道:“只要你们都听我的号令,按我的吩咐行事,这些都会给你们,你们会过上比以往更好的日子。我还告诉你们,你们不仅过我辖制,还将受我的保护,任何人敢抢夺你们的家产,你们的土地,我都会用他们的人头给你们偿还。”

  村民们似乎都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苏翎也不管这些,自顾说下去。

  “你们自家已有土地的,都会保留,没有地的,会将村子里的地重新划分给你们。以后每年,你们只需交纳一成的粮食,其余的,便不会再有让你们做的。也不会让你们出力差银钗,任何徭役都不会有。若是有愿意跟着我当兵吃粮的,我保证你们每顿都吃得饱,还保证你们的家人都有地,都能吃饱。”

  李家大院内的人也都清楚地听到苏翎的声音,这般将其视为囊中之物的态度,使他们是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

  “过一会儿,你们当中自己推选出两人,以后就有这两人管辖整个村子中的所有事物。你们先好生考虑,我已说过给李家半个时辰,等时辰一到,你们就等着分粮分地,分牛分农具。这些都要让你们推选出来的人到我这里来办理。”

  说罢,便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半个时辰的到来。

  这李家还在,村民们自然没有将苏翎的话多做考虑。苏翎也不在意,这在李家面前的这一出,便是要上演杀鸡骇猴的意思。李家人注定是要被拔去的,唯一的便是杀光还是归降,就算是归降,苏翎也并不打算将其留下,而是要将他们全部带往千山堡。

  李家人犹豫半天,终于在院墙上站出个人来,看样子是家丁头目,满脸虬须,大声喝道:“哪儿来的山匪,我们已是建州隶下牛录,你们就不怕大军剿了你们?”

  苏翎并不答话,微微摆头,便听见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快如闪电,正如那大汉咽喉,那人一脸惊愕,双手捂住喉部,挣扎了两下,便掉了下去。村民们似乎见了血腥,才感觉事态严峻,开始思索苏翎的话来。

  李家院墙内又是一阵静默,半响才又露出一个人来。

  “那位将军,你们要多少粮食,随你搬就是,搬完了还请离去,我们保证不追究此事。”

  随后又补充说道:“我们赠送将军一千两银子,将军这就去吧。”说完,就见几个包裹飞过院墙,掉在苏翎面前的不远处。

  苏翎不为所动,属下也没人去捡拾包裹,只看了看日头,说道:“还有一刻,你们都将棺材准备好,我保证不会让你们的尸首喂狗!”

  这句话平平淡淡地说出来,村民们还没觉得什么,那李家却是有如惊雷,看样子今日这伙人是死了心要将李家灭门。

  郝老六在一旁叫道:“里面的人听着,实话告诉你们,若不是为了粮食,便一把火将你们全都烧成灰,你们若是想清楚了,就爽快点。”说完,手里弓箭一闪,一支箭笔直地射进院内,正正射中院内的一根旗杆上。这手法可将李家院墙上的人都吓得缩了回去。很明显,这伙人武艺精湛,不会是乌合之众。

  忽然里面有一个人嚎叫到:“你们就烧好了,烧死我们,你们一粒粮食也别想拿走。”

  苏翎禁不住笑了笑,还真有愿意与粮食同归于尽的。

  郝老六一挥手,立即有两名骑兵用绳索共同拖着一捆柴草,有如一张大弓,纵马奔上一段,手一扬,那几十斤重的柴草便飞越院墙,落在院内。随即,又有六人依法炮制,三捆干柴飞落进李家院内。

  这般情形立即吓坏了李家家丁,院墙上一人翻身跳下两人多高的院墙,大声叫道:“我降了,降了。”有了一个人带头,那些心志不坚的,便有了理由。几乎一瞬间,就有七八个人随着跳下院墙,大喊着:“降了降了。”

  苏翎用手一指,令这些人站到一边。这些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走过去,其中一个大约是扭了脚,齿牙咧嘴地强忍着跟上众人。

  这些变故,让李家院内彻底没了声音。

  郝老六大喝一声,“时辰已到。”话音刚落,就听院内众人大叫:“降了!切勿动手!”

  李家大门打开,一行人依次走出,站在先前的家丁身后。男女老少走了好一阵子,怕没有百多人。

  苏翎手一挥,郝老六便带着一队人奔进李家大院,搜索残敌。过了片刻,郝老六出来,冲苏翎点点头。苏翎便命郝老六清点李家财物,自己转向一众村民。说道:“李家的人我会全部带走,一个不留。”这话一出,李家的人中顿时哭声大作,个个面色惨白。

  苏翎一声大喝,“都闭嘴,我还没想杀你们,谁要是不想活了,就尽管张口。”

  瞬间,哭声便消失了。

  苏翎狠狠地瞪着这些人,好一刻才扭过头去。

  “你们都看到了,这个村子都归我了。不过,我不会住在这里,所以,我刚才说的,马上就要办,你们赶紧推选出两个人来,以后的事,就由这两人掌总。”

  这下,唧唧咕咕的议论声在村民中响起。苏翎没有马上催促,耐心地等着。

  忽然,人群中奔出一个人影,在苏翎马前跪下,说道:“将军,我要报仇!”

  苏翎盯着眼前这个汉子,见其二十出头,一副农家打扮,便问道:“什么仇,向谁报?”

  “他们,抢了我妹子,都半年了,眼下生死不知。”

  苏翎也不必细问,便知这一类的事情定是属实。

  “你去指出是谁。”

  那人满脸涨的通红,上前几步,大叫道:“李十二,赵卫,你们还我妹子来。”

  李家的人都没动。

  苏翎一提缰绳,上前几步,问道:“谁是李十二?”

  只见家丁中一人噗通一声跪下,面无人色。

  苏翎也不问话,上前几步,快速抽刀一挥而过,只见李十二的人头骨碌碌滚到一边,鲜血四溅。

  所有的人都没料到这苏翎杀人没有半点征兆,问都不问一声,连那个报仇的也是一愕,随即露出一丝笑意。

  紧接着,没等人说话,家丁中另外一个人便爬了出来,口中叫着:“将军饶命啊,都是老爷叫做的,我一个家丁,抢人做什么啊,将军,饶命啊。”

  苏翎淡淡地问道:“谁是你们家老爷。”

  那个明显叫赵卫的一指人群中的一个老头,说道:“就是他,是他命我们抓人的。”

  “你去将他抓过来。”苏林说道。

  赵卫一愣,似乎不敢。

  “你不想活了?”

  这话不用再说,那赵卫立即跳起来,走进人群,一把便将老头拖了出来,也不管老头站不站的稳,硬拖到苏翎面前。

  “人呢?”苏翎依旧声音不大。

  那老头说不清是气还是怕,喘着粗气不说话。

  赵卫明显乖巧多了,连忙说道:“都在后院地牢里关着,还有十几个都在。”

  苏翎回头一招手,便有一骑上前,对那个报仇的汉子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寻人。”

  那人立即醒悟,跟在骑甲后面跑进李家大院。

  没过多久,那人便抱着一个女子出来,噗通跪在苏翎面前,说道:“谢将军救我妹子。”

  苏翎一看,那女子衣衫褴褛,神情萎顿,身上还有伤痕,显然是鞭子抽的。

  “你的仇报完了?”

  那汉子一愣,随即说道:“没有。”

  “你打算怎么报?”

  “我,我要杀了这个老东西,免得再祸害别人。”

  苏翎点点头,说道:“拿把刀来。”一骑甲将一把腰刀仍在地上。

  “我成全你,你去报仇吧。”

  那汉子红着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妹妹,那女子挣着眼,咬紧嘴唇,努力支撑着,说道:“哥,让我来。”

  说罢,挣扎着站起,用双手拖着刀,一步一步地向老头走去。

  那李家老头浑身颤抖,竟然动也未动。

  那女子走到近前,摇晃着举起刀,砍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老头翻滚在地,鲜血溅了那女子一身。但毕竟是体弱无力,这一刀,只砍在老头肩上,不过是一道口子,听那叫声,离死还远着呢。

  “你去。”

  苏翎对那汉子说。

  那汉子爬起身来,走到妹妹身边,接过刀来,运足力气,狠狠砍下去。老头的声音嘎然而止,只看见血流缓缓浸湿身下的泥土。

  李家的众人呆若木鸡,竟是毫无反应。

  那汉子或许也是头一次杀人,浑身颤抖。

  “你叫什么?”

  “将军,小的叫罗志。”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兄妹两人。”

  “你可愿跟着我?”

  罗志迟疑着看了看妹妹。

  “放心,你妹子也跟我们去,我们哪儿会好好安置她的。”

  罗志点点头,跪下说道:“愿跟随将军。”

  “起来吧。”

  苏翎不在理睬李家的人,有转向村民。

  此时,跟在罗志一起出来的,还有十几个女子,这些人的家人都纷纷迎上去,抱在一团痛苦,待看到这边杀了李家老头,才渐渐止住。

  “你们想好没有?推选两个人出来,立刻就办适才说过的事情。你们不要怕,这些人一个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容还有别的选择,很快便有两位上了年纪的人站出来。苏翎也不多说,命人带进李家大院,由郝老六吩咐。不过,他转念想了想,对李家的人说:“谁是管家?”

  这回不敢无人应声,一个中年人立刻站了出来。

  “李家的事你都清楚?”

  那人点点头。苏翎便命人将此人带到郝老六那里,这样,李家一些隐匿的财物便不是秘密,再说,这田产等等也好快点分派。

  至午时,李家村内的村民已全部领到了粮食,耕牛农具等,这其中有许多本就属于李家,但由农户们使用,为此缴纳的租米着实沉重,此时经苏翎按千山堡的规矩重新分配,村民们无不称谢,至于那一成的税粮并未感到负担。

  此后三天里,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子都如法炮制,别的不说,收获甚多。粮食由村民们分去三成,余下的竟有近五千石,这足够千山堡的人坚持到冬天。另外还有不少布匹,药材、马匹等等,让苏翎等人为运送大伤脑筋。金银所得不算太多,数千两而已。倒是布匹让人眼睛一亮,穿兽皮的衣服对苏翎等人来说,总觉有些不适,眼下这些布匹,算下来倒可以给队伍人手一套衣衫,这下那个裁缝该有的忙了。

  苏翎带队将太平哨一带重新整顿,无疑是意义重大。不仅原来的大户人家霸占的农田全部充公,且每家每户的佃户都有了自己的土地,仅这条,苏翎便得到村民们的认可,再加上苏翎将类似李家这样的人全部带走,留下的村子中便没有任何人能威胁这些新得到土地的人家。苏翎临走时又将各村的管事召集训话,交待各项事宜,对太平哨的占领,算数圆满完成。

  不过,尽管事先已不打算招收人马,还是有近百人加入了苏翎的队伍,那个罗志便是其中之一。苏翎没有立刻将这些人马编入骑甲小队,而是先让他们负责运送粮食物品,这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而这七天里,苏翎率队再度出击,一直延伸到牛毛邬一带,粮食所得并不多,但稍大的村子一律如李家村一般行事。这苏翎的势力范围,便延伸至牛毛邬。牛毛邬本也是一处人户众多的所在,但眼下苏翎还未打算动手,这要留在下一次行动。随后,苏翎带队押送着最后一批粮草返回千山堡。

  这粗粗一算,苏翎的势力范围中管辖的人众已超出五千之数,虽说仅仅是粗旷的管辖,但在没有外来的力量进入前,这一切还算是稳定的。苏翎相信,等到明年,还有更多的人口被纳入千山堡的管辖之下。

  回到千山堡,苏翎将队伍略作修整,便派术虎等人率队,沿浑江左岸巡视,沿途一应大小村寨,一律收服。曹正雄与赵毅成则带另一队,向南行进,直到宽甸边墙外围,这次则是专挑大些的村子,仿照李家村的模式,进行土地重整,任何能在当地建立起势力的家族全都迁进千山堡,成为普通农户。而苏翎自己,则带着十几个人,在宽甸边墙下脱离大队,准备潜入边墙,直奔镇江堡。随行的自然有周青山,陈家大小姐,在说服了苏翎之后,也随队前往。这中间细节便无需多说,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镇江堡中还有陈家的家事,非陈大小姐亲临,旁人无法处置。这也怨苏翎一直不想知道陈家往事,如今见说得郑重,又考虑到自己进出边墙实在是太过容易,便也就应了下来。

  千山堡内,胡显成一人独掌堡事,每日里自是忙得不可开交。但一来所有最麻烦的事都已形成规矩,人们办事不再毫无依据,二来,手中尚有百多武力,对偶尔出现的麻烦轻而易举便打发了。所以忙归忙,却是丝毫不乱,千山堡的堡墙也逐渐升高,等苏翎回来,说不定便已完工。而堡内新建的屋舍也速度飞快,苏翎的新宅完全便是明朝式样,一应家具等等也远非白沙沟那般草草而就,若不是苏翎一再阻止,那些木匠怕是要将所有家传的雕花手艺,都用在几张桌子上。但这花怕是用错了地方,苏翎等一种兄弟没有一人多看一眼,让那个木匠多少有些失落感,却又无处可说,只能将精力都花在一张大床上,希望首领在休息之余,可以真正地看到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