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幸
驽马脖颈上系着铃铛和红绳，随着马蹄一步一步踏着，铜铃也叮当作响。在安静森林附近的荒野中，显得颇有些吵闹，惊走了喝水的小鹿与好奇的野兔。
马车夫一脸可惜地看着自己的老伙计，“大人，这真的有必要吗？”
“关于黑龙的资料非常稀少，我没法给你保证。”诺布尔低声道。同时，他示意其他人伏低身子，以免暴露在灌木丛之外，接着说：“还是说，你觉得十个金币没法补偿你的损失？”
“怎么敢呀，大人。我知道，他是一匹老马了，值不了多少钱，只是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有些感情了……”
“十二个金币，如果你能闭上嘴的话。”
马车夫惋惜的表情瞬间化为开心的笑容，“老伙计，你可是在为风巢城伟大的事业贡献。”
而一旁的佣兵却啧啧叹气，一个佣兵小声嘀咕：“那可以买一匹刚成年的好马了，还能配上鞍鞯和置物箱……”
“学者，似乎有些别的猎食者盯上那匹马了。”罗摩格斯匍匐过来提醒道。他指了指林子里，那里藏着一匹灰狼，“是独狼，可能饿了很久了，但它没有别的伙伴，所以它还在犹豫。要我过去杀了它吗？”
“赶走它就好了。不必要的血腥味可能会引起黑龙的警觉。发达的大脑为他们带来的不止是视觉和听觉，还有灵敏的嗅觉。”诺布尔说道。
佣兵点了点头，带上了一个伙伴悄悄离开。很快，那只独狼就受到了来自佣兵的警告，呜咽着跑开了。
诱饵的方案是尼赫尔根据近年来的经验提出的，据他所说，所有被黑龙捕食的马匹都有一个共同点：红色的装饰毛毯，与叮当作响的金属辔头。
如果前任长官还在，他们也许可以从他的收藏室里找到原品。不过新任长官已经把前任的收藏全部当做垃圾处理掉了，换成了金币。
而现在，他们只能用铜铃和红布作为替代品。
两位巫师只能寄希望于吸引黑龙的是声音与颜色，而非别的什么。以防万一，诺布尔还在马鞍上放了银箔，那是黑龙最喜爱的金属，可以遏制他们细鳞的生长。
尼赫尔早就探明了黑龙的住所，风眼山中有一处废弃矿洞，里面可能有相当数量的银矿石。不过考虑到矿洞附近的地形对重装的骑士不利，而会飞行的黑龙却大占便宜，他们放弃了直接找上黑龙的方案。
诺布尔本想叫上自己过去的学徒一同参与讨伐，不过秘卫巫师职责所在，不能随意离开神鹰堡，他也只好作罢。
关于科勒的讨论加重了他内心的不安，科勒在隐瞒着什么。
这一点，诺布尔勉强能够理解，也许这关乎科勒的某个秘密研究，像是索姆恩曾经做的那样。科勒一直不信任巫师会，有这样一层原因在，他的隐瞒实属正常。
在回去之后，他可能会去询问科勒，但这都得等到抓到黑龙之后。
“我们还要等多久，诺布尔先生？”福特有些不耐烦。他在出发前特意与猎人一起找了附近的村民，喝了一整只纯白无杂色的羊羔的血，花了两个金币。据说这能让黑龙畏惧。他应该是在担心羔羊之血的效力在减退。
“按照黑龙的习性，如果她昨天才饱餐一顿，那么我们今天可能等不到。”诺布尔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我们要有耐心。”
忍耐，是一种美德。
骑士展现了美德，强忍住急切与不满，默默退回。
诺布尔注视着天空，说实话，他有些紧张。如果那只黑龙像自己猜测的一样，掌握了巫术，自己作为一个巫师学者真的能够打败她吗？或是像尼赫尔的猜测那样，某个更强大的存在影响了黑龙，那个存在是生物吗，它会出现吗？
猜想和等待愈发令他内心感到焦躁。
“看那，她来了！”罗摩格斯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队伍中，他指着天空低声道：“她在云层上。”
顺着佣兵的手指，诺布尔也看见了黑龙的身影。她穿梭于浮云之间，对下面的铃铛声不闻不问，似是没有听见。
不过他们早有准备，藏在马匹附近的佣兵看准时机，朝着马屁股狠狠地抽下一鞭子。驽马惊声尖叫，慌忙跃起，然后朝着森林里狂奔。不过它显然没有穿越林间的经验，频频撞上树干，几次过后，活像是喝醉了酒的懒汉。
铃声大响，不过马儿造出的动静早就超过了铃铛了。
不管怎样，黑龙的注意力确实被吸引了。她在空中略微盘旋了一会儿，然后俯身冲刺而下，犹如离弦之箭。
电光石火之间，西廷的霸主，五龙之首，已经驾临森林之间，向晕乎乎的蠢马露出了尖牙。只是一瞬，利齿嵌进马匹的咽喉，不多时，就终止了马儿的呼吸。
诺布尔伸手阻挡了想要冲出去的骑士，“药效发挥需要时间，否则她随时可以飞走——我们可追不上。”
说这话时，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底。那是科勒给他的麻醉药，据说在蛛王蜥身上效果不错，但是从未用黑龙做过实验。
就在这时，黑龙突然昂首，警惕地看向四周，修长的脖子像是毒蛇一样耸动，鼻翼翕张，眼珠慢慢扫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一样。她也许察觉到了附近有什么存在。
一时间所有人屏息凝神，企图逃过黑龙敏锐的感官。
他们成功了。但若没有巫师的巫术帮助，这大概只存在于梦想之中。
她什么也没有找到，放下了戒心，然后安心地享用自己猎来的大餐。啃食完了驽马的一条腿，她又衔起马颈，拖着食物到了附近的荒原之中。其间，她用双翅小心翼翼地护着银箔，以免滑落。
她突然展翅，吓得骑士立刻就要冲出去。
不过，黑龙没有飞起来，而是在空中晃悠了两下，重重地衰落地面。
她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翅膀，又看向马匹。她放下食物，再次尝试飞行。这一次，飞得更高些，但也摔得更重些，也没有马匹当肉垫。
“好了，可以出击了！”
随着诺布尔的话语，早已焦躁不安的骑士，急不可耐的佣兵高喊着冲出灌木丛。这是讨伐黑龙的史诗战役，他们想通过战吼增添一些史诗感。
黑龙迷醉，但依旧凶猛，利爪与长尾逼退了来袭的刀剑，尖牙则狠狠地咬向了那个看似头领的铁壳子。
“当——”密密麻麻的尖牙被崩断几颗，但对她来说无伤大雅。反观福特骑士的漂亮盔甲，上面留下了骇人的凹痕与陷入盔甲的牙齿。
那张血盆大口本是冲着骑士的脑壳咬去的，不过被诺布尔的巫师之手狠狠按了下去。
福特反应很快，不等黑龙缩回去，从腰间取下战锤，狠狠地砸在了那颗硕大的头颅之上。战锤虽小，但有棱有角，砸落了几片不稳固的龙鳞，砸出了几点血痕。
黑龙吃痛，下一秒，她就将骑士甩了出去。
身着重甲的骑士宛如一颗陨石飞了出去，砸中了一个不幸的佣兵。虽然福特只是受了点轻伤，但那个佣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血肉模糊。
离他远点。其他人达成了共识，站位有意避开了福特骑士。
与之同时，罗摩格斯抓住了机会，滑到黑龙腹部——那里没有覆盖鳞甲。短匕和短剑一齐刺入，不过仓促之间，半寸不到。不等黑龙反应过来，佣兵又拉开了距离，只留下了两道狭长的划痕。血都没有多掉几滴。
“腹部要软一些，不过也很有限。”他提醒道，“下面有一层硬皮。”
科勒希望龙尸尽可能的完整。诺布尔旁观着这场战斗，他只是学者，不是佣兵和骑士。无论他想研究什么，腹部的伤痕应该无伤大雅。
智慧，是黑龙相较其他野兽所具有的一种优势。在与佣兵与骑士僵持一阵之后，她尽管成功击杀了一个佣兵，但还是意识到了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她假意朝着一个骑士冲锋——这些铁壳子行动缓慢——然后扑腾一下，越过骑士冲进了森林。
“她要逃跑，追！”被戏耍的骑士恼羞成怒，一马当先，冲进了森林中。
接着，一声惨叫传来，骑士从森林里飞出。只见几道爪痕刮烂了他的面皮，露出骇人的血管和白骨，鲜血从中喷涌而出。他挣扎了几下，再不动弹。
黑龙不逃跑，她怒火满腔，只想这些小家伙付出代价。
“小心！”罗摩格斯看出了一些东西，“她会爬树！”
在林间，会爬树的生物就和会飞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甚一筹。绿龙之所以是森林的霸主，就是因为他同时具备飞行和爬树两种能力。
不过佣兵和骑士们还是追了进去。贪生怕死，不讲诚信都不适合做佣兵。而骑士则是恪守其准则，英勇无畏。
冬日间的森林，不如夏日里茂密，枝头林梢光秃秃的。黑龙无法藏匿其间，但依旧可以用树干枝桠当做踏板，从难以防备的角度攻击众人。
诺布尔不敢深入，只在远处看着战士们如何对付黑龙。他老了，反应迟钝，而黑龙进了森林，却如鱼得水。这是书籍上没有记载过的东西，但联想至龙类的智慧，也并非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林中的黑龙是枝叶间的死神。她已经找到杀死这些小家伙的办法了：长尾缠绕脖颈，猛然上提；避开铁甲，直接割喉；或是简单粗暴的打穿他们的脸！
骑士减少了一个，而佣兵减少了三个。
她又挑中了一个骑士，长尾下放，快速卷住其咽喉。然而就在这时，其所在的老树倾斜，轰然倒塌。那似乎是一颗白蚁蛀食一空的残木，有着巨大的中空洞穴，受不住骑士三两剑的砍伐。
当她摔落在地，紧接而来就是雨点般的锤击。她勉力挣脱，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小家伙的包围圈。
“别让她再靠近树了。”罗摩格斯警惕着黑龙的同时，提醒同伴。“我的计划怎么样？”
被袭击的骑士，福特盯着黑龙，道：“等我们杀了她再说吧。”
看上去，黑龙有些晕眩，脑壳连捱那么多锤确实不会好受。
“嘶——”她咆哮着，发出毒蛇般的嘶吼，低哑骇人。困兽红目，环顾四周，竟叫众人不敢上前。喉头发出的低吟，仿佛在酝酿着更大的恐怖。
黑龙立直身体，展开双翼，如同乌云蔽日，落下一道阴影。
“HIA——”她歇斯底里地吼叫，惊退了佣兵，吓到了骑士。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黑龙没有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而是直挺挺地倒下，再不动弹了。
“发生什么了？”福特后退一步，“小心，也许是这家伙的阴谋诡计。”
“不用担心。”
众人回头，见到诺布尔喘着气跑了过来。
“麻醉药完全生效了。”实际上，那是一次精妙的巫师之手。从耳朵进去，重击她的脑壳。再打下去，他担心仅凭巫师之手很难保护黑龙的完整性了。至于其他的，学术型的巫师并不会太多实用巫术。
“你应该早点说的。”罗摩格斯还保持警惕，不过在他踹了黑龙两脚之后，也放松了下来。他吩咐其他人道：“快，把她绑起来……用铁链！那绳子会被她割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