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营火
神鹰堡应该是早已收到了城主的信件，知道屠龙者们会在这些日子里到来，但不清楚具体的日期。
他们没有准备隆重的欢迎仪式，也没有准备佳肴和美酒。仅仅是在车队到来时，士兵只需要一两个眼神，就默契地放车队进入了堡垒前的营地。
从营地内的篝火与散乱摆放的桌椅来看，士兵们刚刚用过晚餐。几个后勤兵正在收拾晚餐后留下的烂摊子，把桌椅搬回到仓库之中。看起来今天的晚餐丰盛而正式，也不知道是常态还是偶然。
不过这与诺布尔等人无关，没有人会想要享用他们留下的残羹冷炙。
众人都下车之后，马车夫被两个士兵引导着往马厩行驶。
骑士们对流程非常熟悉，看着马车夫离开之后，解下了身上的佩剑，交到了临近的守卫手中。而佣兵们却差点与前来拿取武器的守卫闹了点不愉快。
“看好她。”罗摩格斯语气不善，带着一点怒气。
有了霜峰城勇士带头，佣兵才纷纷卸下警惕，将武器交给了士兵们。不过看着守卫离去的背影，他们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啐上两口。
诺布尔注意到，那几个士兵面无表情，冷漠异常，仿佛他们只是执行命令的木偶一般。
等到这一切完毕，神鹰堡的长官才姗姗来迟，带着令人火大的傲慢从堡垒中走出。
“欢迎。”长官谄媚地向骑士打招呼，等到接骑士和诺布尔进了堡垒，又换了一副嫌弃的表情，转头看向佣兵：“就是你们？呵。”
他扭头吩咐士兵，大声道：“给几位勇士准备两间凉快的屋子，多铺点稻草，别冻着勇士了。”
“还是准备两间好点的屋子吧。若是他们在猎杀黑龙的时候出了岔子，城主怪罪下来，他们一推，你也不好过。”福特骑士眉头紧蹙，似乎受不得长官这副模样。
“听到没，按福特大人说的去做！”
他们又往里边儿走去，到了餐厅，却见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烤鸭和鹡鸰，嘴里还塞着一些价值不菲的香料，闻起来香气扑鼻，美味诱人。
诺布尔抚净衣服上的尘埃之后，眉头一跳，随后神色如常，转头问长官，“请问尼赫尔大人在吗？”这是此处驻守巫师的名字，与科勒和他不同，尼赫尔是一位专职学习巫术的秘卫巫师。
“尼赫尔？他马上就来。”长官堆起笑脸，然后指着餐桌，“各位大人请用餐，不够的话，我们还有准备。”
骑士们纷纷就坐，虽然还谨遵就餐礼仪，但是速度不慢，转眼间，桌上就少了五只烤鸟。
诺布尔确实一口未动，嘴里念叨着一些数字，像是在计算时间。突然，他站了起来，从桌上拿起铁叉，朝着门后跑去。
他刚刚抵达门后，门扉大开，从后边走来一个华装贵胄，一脸笑容，“诺布尔，我的老朋友，你过得还好吗？”
“嗤——”铁叉插入了贵胄的咽喉，血液像是喷泉一样涌出，直直染到了餐桌对面长官盘中的鹡鸰。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还在进餐的骑士陡然一惊，纷纷跳起，到一边的士兵处拿起自己的佩剑……
“啊！老爷，你们要做什么？”马车夫惊呼，立刻后跳了几步，藏在了老马的身下。
福特骑士愣怔住了，看着自己拔出的长剑，又看了看旁边眼带惊愕的佣兵们，和与自己一样茫然持剑的同伴们。他们眼中虽然迷茫，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诺布尔处。学者睡眼朦胧，看起来刚刚才被惊醒，眼中的疑惑不比他们更少。
“这是在哪里？”福特望了一圈，问道。
“这里是神鹰堡外，我们建立的临时营地。”罗摩格斯回答，“你们不会是习惯了舒服的大床，睡不惯地，做噩梦了吧？”
“不，我记得……”福特收剑回鞘，眼神中似有恍然。没错，我们到达了神鹰堡，但是长官没有收到城主的信件，不让我们进去，所以我们才在附近安营扎寨……
思及此处，福特默默地将佩剑放在一边。所有骑士都选择将剑放在了尽可能远的地方。
他有些疑惑，他记得自己睡前将佩剑放在了相当远的地方——对于一个睡着的人来说，这段距离确实难以跨越——那么剑又是怎么到自己手中的呢？
“幽灵附身。我听说有人会在晚上睡着后动起来，就像醒着一样。”一个佣兵与身边的伙伴窃窃私语。但是宁静的夜晚显得这私语也像是大喊。
所有人都带着异样的目光看向骑士们。
“那是梦游。如果是第一次发作的话，不用太担心。”诺布尔突然出声，打断了所有的低语，“看骑士们的样子，应该是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不用太担心，今晚不会有第二次了。”
但焦虑与不安依然充斥着小小的营地。如果只有一个骑士遭遇了这样的状况，或许能够用病症解释，但若是所有骑士都遇上同样的情况……神秘诡谲的猜测会更加合理。
诺布尔暗叹一声，望向神鹰堡的方向，然后闭上了双眼，放空了脑袋，进入了梦乡。
他又回到了神鹰堡堡垒中的餐厅，供贵客飨宴的地方。此时，这里已经没有长官，没有骑士，只有华装贵胄和诺布尔两人而已。
那人坐在主位，娴熟地使用刀叉切割开带血的牛排，优雅地进食。他示意诺布尔坐在他的对面，然后微笑着说：“我们难得一见，你却见面就想杀了我。我很失望。”
他的失望从诺布尔桌前的餐点就能看出来，只有一碗清水般的蔬菜汤。
“你的巫术又进步了。不过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把心思放在无聊之事上。”诺布尔观察了一下餐厅称赞着，又贬低了一句。他尝了一口蔬菜汤，并不好喝，就像白开水，但却令人震惊，“你是怎么做到的？这里只是梦境。”
“你刚才是怎么发现的？我认为这一切都还挺真实的。”尼赫尔不在意诺布尔的贬低，我行我素地问道。
“你把我的衣服换了。那样漂亮的衣服我只有一套，而我没有穿来。”诺布尔道。
“你的打扮不适合参加宴会。”尼赫尔笑笑。
“我们还是聊正事吧，你叫我来这做什么？”
“我只是来给你们招待的。”尼赫尔盘中的牛排被吃得干干净净，但转眼间又出现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鸭，“看，梦境多么美妙，我的肚子永远不会被填满。”
同时，诺布尔桌上的蔬菜汤也变为了醇香的蘑菇浓汤和奶油炖菜，还有一只烤羊腿。
“尝尝吧，在梦境里享用美味，这也许对你的研究有帮助。还是让我直接把这些美味送到你的嘴里？”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诺布尔不满地望了一眼，拿起了汤勺，品尝浓汤，“如果是招待，为何没有佣兵们？”
“我能力不足，不能让太多人加入这个……就按你所说的，梦境。”尼赫尔解释道，“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只能请他们暂离。如果出了差错，阿列卡长官会向陛下打小报告的。”
“听起来他没有梦境里面那么谄媚。”
“你看到的是上一任长官，因为贪污军费，已经被我处决了。”尼赫尔挥手，那个谄媚的军官又出现在他身后，搓着手说：“两位大人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人。”
尼赫尔再一挥手，军官消失无踪，“骑士们还不认识新的长官。”
“那还是和我说说你的巫术吧。”诺布尔又尝了一口炖菜，味蕾上绽开的滋味让他百感交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别想糊弄我，我可是研究精神的巫师大师，尤其擅长梦境。”
“馈赠。”尼赫尔抬头，眼神失去焦距，仿佛穿过了天花板，穿过了塔楼的厚墙，直达宇宙尽头。
他渐渐收回目光，说道：“我又一次去到了源头，在水波中发现了一条咒语，在几次改良之后，它就产生了这样的效果。”
“幸运。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源头了。”诺布尔撇撇嘴，低头喝汤，“你能把那条咒语给我看看吗？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换。”
尼赫尔手指轻点，空中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线条缠绕编织的图画，巫术文字飘浮于其四周，循环往复。图画从尼赫尔身边飘落到诺布尔的额心，然后融进了后者的皮肤之中。
“如果你需要，我就会给，我的朋友。‘友情是道路边的磐石，除我以外无人欣赏其恒久’。”尼赫尔吟唱着，“《虹与晨昏之诗》第二章，《弥足珍贵而无人垂怜》。”
“‘时间才是一切，我亲爱的，那些曾经的热烈如火，而今是我肩上的巨石’。《我亲爱的伊丽狄碧尔小姐》。”诺布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微笑着说：“我不会感谢你，也永远不会承诺做你的朋友。”
“当然，我不奢求。”尼赫尔耸耸肩，“我在你身后摇尾乞怜，而你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只是我在梦境之中远行，又看见你有了新欢。海特和罗博还好吗？”
“他们过得很好，醉心学术，不必管繁文缛节。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学徒。”诺布尔神色平淡，眼睛深处却有着某种情绪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