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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他笑道:“还没用饭?我去炊罢。”说着便要往灶房去,顾娇忽而想起自己昨日换下的衣衫还泡在木盆里未洗,当下叫着:“等等。”

  阿孤回过头来,憨笑着看她。

  顾娇低头越过他,将那一盆衣衫吃力地端出来:“可以了。”

  阿孤好心道:“你若没有力气,待会我帮你洗。”

  “不用了!”顾娇猛然应道,将木盆放在石头上,胡乱地揉了揉,就要抓起来。她从未洗过衣服,只看到话本子里苦命的女主洗过,她依样画葫芦,想着应是这样。

  阿孤叹了一声,走过来。他的双手很大,抓起衣服像抓一方帕子,他随便地揉了几下,轻轻一拧,水便嘀嗒嘀嗒地流下来。

  顾娇满脸通红:“我自己来。”

  阿孤柔声说:“我拿些皂粉给你,洗得干净些。”

  顾娇嗯了一声,将双手浸入水中。

  “表姐房中的妆匣里,有一管凝脂霜,你洗完衣服,便用它涂一涂。”

  顾娇怔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木盆中的双手,已然被冰冷春水泡得又红又肿,不复往日的白嫩。

  顾娇羞赫地将衣服晾在竹竿上,衣服仍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她走到灶房门前,看着阿孤手脚麻利地往灶眼里塞木柴,锅中米汤滚滚,香气四溢。其实并没有多香,只不过她腹中饥饿,便觉甚为美味。

  不知何时,阿黄阿白也都全挤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那一锅米粥。

  阿孤回头,看着门口三张嗷嗷待哺的嘴儿,忽而一种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是一种让人欢喜的感觉,会上瘾。

  待米粥熬好,他又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包卤牛肉、一只烧鸡,几只酥香的烧饼,还从角落的陶罐里夹了一碟子腌菜来。

  顾娇瞪大了双眼。

  阿黄阿白兴奋得直转圈圈。

  感觉饿了半辈子的顾娇矜持地不让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太大。

  阿孤支了一只破旧的矮桌,又寻来两只小杌子,笑道:“开饭了。”

  顾娇眉开眼笑地咬了一口酥香的烧饼,又矜持地夹了一筷子牛肉,虽然口感和味道远远比不上顾家厨娘做的,但她觉着,这是世上最美味的吃食了。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尤其是经过刘俏俏这么一出,她才恍然想起,出门在外,处处都是要钱的。何况阿孤很穷,还要每月向刘俏俏上缴一贯钱,虽然在以前的她的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如今她是落难凤凰……呃,落难公子,还不晓得那顾源啥时候将她捞回去,钱是没有的,人倒是有一个。顾娇鼓起勇气:“阿孤,我如今没有钱给你,虽然我不会干活,但我会虚心学。”

  阿孤咽下牛肉,笑道:“你是客人,怎能让你干活呢。”

  “救命之恩,总得涌泉相报呀!我没有钱,便只能干活了。”顾娇顶着一张抹了灰的脸,两只眼珠却是黑得发亮。

  阿孤想起昨日她用清水洗去满脸焦黄,一张娇憨小脸朝着他笑的样子,忽地鬼使神差般想起他在清平学堂外听到学子们调笑说的词来:……天香国色辞脂粉……

  顾娇看着阿孤不应她,只兀自发愣,便咬了唇儿:“我晓得我不会干活,给你添麻烦了……”

  阿孤回过神来:“小哥儿莫说这些浑话,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只是我时常要出去走街串巷的卖货,不能时时照应你。你若是饿了,还须得自己炊饭才行。”

  顾娇又高兴起来:“我昨日已经学会生火熬粥,其他的似是有些难,我暂时还学不会。”

  “世上没有人生来便会各种本事,只要你慢慢做,总能学会的。”阿孤安慰她。

  顾娇便觉得,阿孤做事八面玲珑,很会照顾人。反正那顾源暂时也不来接她,她在这里有吃有喝,暂且在这里待着也是好的。

  用过饭,顾娇眼皮沉沉,阿孤赶她去歇着。她掩着嘴儿,打着小小的哈欠,进了刘俏俏的房间,扑在柔软的床上梦周公去了。

  阿孤洗了碗筷,又将堆在墙壁的木柴砍成细条,才扛了锄头去屋子后头整地。他时常在外,不能照料田里的活儿,只能种一些耐旱的时蔬,还要防止阿鸡将嫩芽啄了。

  顾娇醒来时,凉风穿过绿窗纱吹进来,粉帐轻晃,没有小花上前低声垂问姑娘可睡好了,也没有小草端来香甜可口的莲子红枣银耳羹,更没有顾珠那张圆脸儿来气她。如今她在一个叫做清平的地方,远离顾家,在茅草屋中竟然还能安睡。顾娇摸摸自己的心,怀疑它约莫是喜新厌旧了。但这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哪来的新?顾娇坐起身,趿着鞋子走到妆桌前,一面精致的铜镜映着她凌乱的发鬓,不施脂粉的双腮白白嫩嫩透着水亮,嘴儿红艳艳的,却是活脱脱一个娇嫩女子的模样。

  阿孤是卖货郎,识人无数,再加上昨日夹在衣服里的……顾娇忽而庆幸,她是何其命大,才遇上阿孤这样一个贵人。

  阿孤虽然看着瘦弱,但一个锄头下去,带着湿润的泥土翻过来,几条地龙混乱地爬出来,阿鸡守在一旁,用爪子抓了抓,又放它们走了。

  不过半个时辰,阿孤已经翻好了一垒地,他稍微走得远些,想锄出一条水沟来,清平一向雨水充沛,水沟挖得不深,作物便会被水淹。

  他弯腰时,正看到顾娇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她穿的是他新作的衣衫,两人个子差不多高,她穿着却是有几分娇俏的味道。袖子微微挽起,露出一截藕白来。细腰轻掐,往上微微隆出些许。春风不识趣,吹着她鬓旁的两缕青丝,在她嫩白的脖子骚扰。阿孤眼神微微一暗,收敛少许情绪,起身说:“地里泥泞易滑,你还是回去罢。”

  顾娇却好奇地四处张望:“这便是你的田地吗?”她记得那日她翻她的嫁妆单子,有良田一万亩,也不晓得一万亩是多少。

  茅草屋后是几块零星荒地,不远处是稀疏的树林子,有几根绿竹穿插其中,一条清澈小溪蜿蜒而过,再远处,隐隐几座绵延大山,呀,和那些话本子中的世外桃花源何其相似。

  阿孤笑道:“只有后头这几块是,再后头的那些树林,都是清平大户的。”

  顾娇失望地说:“那没有竹笋吃了。”春笋炒火腿,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了。

  “若是想吃竹笋,只能到街上去买了。山上的竹子都是有主的,笋子自然也有主。”阿孤解释说。

  哦,她还以为想挖就挖呢。

  她将视线调回来:“那你准备种什么呢?”

  阿孤埋头锄地:“种茄子和王瓜。”

  顾娇又高兴了:“茄子很好吃,王瓜放在冰鉴里冰过,一口咬下去,胜过那鲜果。”

  阿孤笑道:“茄子王瓜切条晒干,冬日里不缺菜。”

  “是吗?我还没有吃过呢。”顾娇双眼又亮晶晶的,像偷偷下到凡间来的仙女。

  “只是阿鸡爱在地里刨食,总把嫩苗啄了。是以每年只有几只。”阿孤微微带着喘,指着阿鸡说。

  顾娇看看阿鸡,又看看周围,疑惑道:“你为何不将菜地围起来,这样阿鸡就不能啄掉嫩芽了。”

  阿孤直起身子,摸摸脑袋,呵呵笑着:“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将菜地围起来呢。”

  只可惜,周围除了一些杂草再也没有其他可以充当做篱笆的东西,若不然,顾娇还真的想去拔两根来将菜地围上。她丝毫没有想起,自己不过是个临时住在这里的客人。

  兴致勃勃的顾娇在地里转着,而后看到在离小溪不远的地方有几丛粉红的蔷薇开得极好,便走过去,想要摘几朵放在房中。蔷薇多刺,她尖起手指,小心翼翼地伸进花丛中。

  阿孤也停下手中的活儿,朝不远处的一片野生荠菜走去。

  半响后,顾娇捧着几朵娇艳的花儿,献宝般的来寻阿孤,阿孤手中也捧了一大把荠菜。

  顾娇说:“花儿放在房中,定然好看。”

  阿孤举举手中的荠菜,笑眯眯的:“荠菜鸡蛋羹也很是美味。”

  阿孤给顾娇寻了一只质朴的陶罐,盛了清水,将那几朵娇艳的蔷薇花插进去,别有一番滋味。

  顾娇将陶罐摆在妆桌上,越看越觉得好看。

  从房中出来,她见到阿孤正在洗荠菜,也挽了袖子要来帮忙,阿孤正要说不用,她却捏着右手手指,一张小脸皱起:“好疼。”

  原是一枚小小的刺陷入她圆润透白的手指里。没有发现的时候不觉得疼,如今瞧见刺在里头,她疼得几乎想要落泪,却又不敢,只将泪水汪汪地盛在眼中,让阿孤看了可怜又可疼。

  他取来一根细长的针,银亮亮的很可怕,顾娇下意识地缩了缩。

  阿孤却是犹豫了,左右看了一下,将针递给她:“你自己挑罢。”

  顾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一双美目尽是谴责。

  阿孤支支吾吾:“那什么……不方便……”

  顾娇忽然明了,原来他是顾虑她。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她默默地接过细针,左手捏着针,笨拙地扎向那枚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