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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雪落无声,苏秋成从小窗望出去,只听见隐约传来有人在低声说笑。她恶狠狠地想:哼,孤男寡女,成何体统!不知羞耻!

  想着想着,鼻头却是一酸,泪珠滚滚落下。曾几何时,她也曾渴望和那个人就像这般一样,远离尘世,相守到老……外头那两个恶人,果真是想让自己活活冻死?!苏秋成跳着脚,一改往日的高冷,抖抖索索地看了四周,却见周围黑乎乎的一片。她死死咬着牙,不断地走来走去,决心便是冷死饿死,也绝不求饶。

  外头又有动静,那女人欢快地说:“阿孤,你饿了吗?我给你下碗面罢。”

  而后她又欢快道:“给你卧一个鸡蛋,可好?”

  片刻后传来极香的汤面味道,便是苏秋成不喜吃汤面,不久前也才吃了一碗馄饨,也勾动肚中馋虫直摆。

  那女人又说:“上回我们做的腌菜,应是得了,我去捞一些上来。”

  吃,吃,吃,就顾着吃,俗女!

  又过片刻,那女人又说:“以前我便想着,在这样的下雪天里,吃上一碗滚烫的面。”

  食不语寝不言,这女人好粗鄙!吃一碗面还这么多话!

  就在苏秋成在心底将顾娇贬得一无是处时,小屋的门突然从外头开了,一股香味直袭进来,顾娇端着一碗面,朝她笑:“冷不冷?”

   苏秋成:“……”这定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

  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笑吟吟道:“要不要吃面?”

  苏秋成:“……”

  顾娇将灯吹灭,上了炕。

  苏秋成缩在角落里,不言语。外头的雪渐渐停了,地面映着一层素妆。炕被烧得很暖,褥子很柔软,比起苏家的屋子,倒是有一种无所适从的热。这些日子她日夜奔忙,焦心虑肺的,没睡过一个整觉,如今实打实地躺在炕上,倒是睡不着了。

  外头静谧无声。

  顾娇那头的呼吸声渐渐均匀,这个恶毒的女人,倒真是舒坦!她恶狠狠地想着,眼皮却是渐渐沉下来。

  熟睡的顾娇唇角弯起。哼,这苏秋成,还真好玩。

  翌日晨起,天儿更冷了。顾娇早起,看一眼仍旧熟睡的苏秋成,披上羊羔毛的裘衣,下了炕,趿上鞋子,准备到灶房里烧水。才打开门,就看到阿孤在院子中扫雪。

  他个子高,一双手抓着扫帚,一下一下有力地将薄雪扫到菜垒上去。雪地中阿白和阿黄正嬉戏着,踩出乱七八糟的脚印来。

  顾娇端了热水进房去时,苏秋成正窝在褥子里,怔怔地看着窗外茫茫白雪。顾娇将帕子浸进热水中,拧干,细细地洗净脸、手,又细细地抹了一层润玉霜,而后才往脸上再抹上一层显得脸色土黄的东西。

  不知何时,苏秋成转过脸来,幽幽道:“我想见沈禄。”

  顾娇坐在圆墩上,正在和自己的头发作斗争,闻言笑道:“沈大公子似是很不待见你呢。”

  苏秋成仍旧幽幽道:“他会见的。”言语中竟是有十分的把握。

  …………………………

  沈禄从兰囯回来了。

  他带回来兰囯的手信中,也有顾娇的一份。

  是一小盒香料。

  顾娇接了香料,谢过沈禄,退到一旁。

  沈禄唤沈家四位姑娘上前,他俊雅的面庞带着一丝玩世不恭,身上穿着合身的玄青大氅,坐在圈椅中,手上摩挲着一只波斯猫,望着沈家四位姑娘,笑道:“这几个月你们可曾尽心习画?”

  沈家四位姑娘战战兢兢地应声,便是一向大胆的沈四,也不敢多话。

  沈禄仍旧笑道:“此处我去兰囯,收获颇多,所带瓷器,深受兰囯人欢迎。我们沈家的瓷器,已经闻名兰囯,只是往后订单增多,顾师傅一人定是忙不过来。若是在三日后的考核中脱颖而出者,便可得田庄五十亩,生母名讳,入沈家宗祠。”

  四位小姑娘都喜出望外。

  顾娇心道,这沈禄不愧是沈家嫡长孙,这笼络人心的手段,便是她听了,都有几分心动呢。

  沈禄示意四位妹妹退下,独留顾娇。他摸一摸波斯猫,唇角一抹邪笑:“听沈远说,那苏秋成想见我?”

  顾娇点头。

  沈禄慵懒地往后头一躺:“苏秋成想见我我便见,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你告诉他,苏家的事太大,烂摊子太多,我沈家收拾不了。”

  顾娇静默了一下,才说:“那苏秋成是想,到沈家作坊来,做一名画师。”

  那日苏秋成与她说时,她还诧异了一下。没想到苏秋成竟然还是个能屈能伸的。

  “苏秋成要给我沈家做画师?”沈禄一顿,哈哈笑了起来,“顾师傅,你回去告诉苏秋成,他那副清高的样子我可看不上。他苏家如今家破人亡,便是他整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弄的。做生意嘛,还整日摆一副冷脸,谁爱拿热脸贴……”

  顾娇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沈禄咳了一声,摸摸波斯猫,不说话。方才像是有些粗鲁了。

  “那我先告退了。”顾娇抬脚便走。只留下沈禄和沈远在厅中,面面相觑。

  良久,沈禄望向沈远:“这小师傅,是不是不大懂得什么叫先抑后扬?”

  沈远:“……”

  “这苏秋成落魄,可真是让人心疼哪。正巧沈某这两日有空,就见一见他罢。”沈禄说完,自己都要感动了,什么叫以德报怨,他便是活脱脱的例子呀。今年冥州的大善人,非他莫属了。

  沈远:“……”

  他奉了令,正要去寻顾娇,沈禄又忽而道:“不如我们还是亲去见苏秋成罢,这样子才显得有诚意。对了,顺道买两只鸡去,上回云兄弟烤的鸡,太让人念念不忘了。”

  沈远:“……”

  暮色沉霭,积雪方消,田野空旷,茅屋四散,点点灯光像一团团的萤火。沈禄撩开帘子,凉薄的空气扑面而来。他转头问顾娇:“云兄弟可回来了?”

  这辆马车是沈禄专用,车厢宽大,旁侧一方小桌,桌上一盏精美的琉璃珠灯亮着,厢中铺着厚实的褥子,隐约有一种淡淡的沉香香味。沈禄慵懒地倚在窗边,和顾娇隔着一段距离,但顾娇仍旧觉得局促,她不由自主地也撩了一下帘子,答道:“阿孤若不在家,苏秋成却是在的。”这半年,她虽然整日跟着阿孤奔波,可以共处一世而不觉尴尬,但如今和沈禄挤在车厢中,却是有几分不自在。

  沈禄便朝她望去,却只看到顾娇的侧脸。浓密的眼睫毛在风中摇曳,中间莹莹水光闪耀,几缕发丝不时擦过晶莹圆润的耳垂。

  不知为何,沈禄的心一慌,连忙咳了一声:“云兄弟不在家,我那两只鸡你可会烤?”

  顾娇迎着风,冷然道:“不会。”

  沈禄呵呵一笑,高声问外头的沈远:“可是快到了?”

  外头的沈远却是“咦”了一声,而后勒停马儿,高声喊道:“前面可是云兄弟?”

  紧接着是阿孤的声音:“沈远兄弟?”

  顾娇连忙打开车厢门,欢快地叫道:“阿孤,阿孤!”

  来不及让沈远搬马凳了,她朝着黑漆漆的地面就跳下去,差些没站稳,趔趄着要朝前扑去,却扑进一个坚实温暖的怀中。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野菊花味儿,心中大定,唇瓣不由自主地弯起,抬头朝阿孤笑道:“阿孤,我要和你一起坐牛车。”

  沈禄从车厢里伸头出来:“顾小师傅,坐牛车可冷。”

  顾娇头也不回,拉着阿孤便要走,阿孤却拉着她,低声说:“车上装满了货物,你还是……”

  她忽而就气了:“我和你一起坐车辕上!”

  沈禄在旁侧听得一清二楚,又赶忙道:“顾小师傅,你这是何必呢?怎地像个小姑娘,别别扭扭的。”

  沈远眼观鼻鼻观心:大公子莫不是忘了,顾小师傅原就是个小姑娘。

  沈禄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顾娇便朝他说:“你管得着吗?”

  沈禄倒吸一口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这个东家当得可真憋屈,还不能说一句话了。

  阿孤只得拉了顾娇到牛车旁,扶着她坐上车辕,低声问她:“可冷?”

  顾娇紧了紧裘衣,摇头:“不冷。”

  其实怪冷的,积雪方消,冷风使劲儿地刮着,像是要将那团子冷意揉进人的骨肉里头。

  夜色渐浓,老牛慢吞吞走着。顾娇靠在阿孤身旁,却是一点都不觉得冷,比起方才和沈禄一起在马车里,如今虽然冷风刮着,但自在快活得多了。

  只是倘若没有沈禄和苏秋成的话,她觉得她更快活。

  才到茅屋,沈禄就赶着叫沈远抓鸡,两只鸡惊惶地叫着,扑棱着,好不闹腾。顾娇跳下牛车,正要去开门,院门突然从里头打开,苏秋成抖抖索索地扑出来:“你们怎么才回来?这一整天的,也没人回来给我做个饭!”

  她仍旧披着那件宽大的薄衫,头发披散着,在昏黄的灯下猛然一看,颇为惊悚。

  沈禄诧异道:“苏秋成?”

  苏秋成怔了一下,惊呼一声,忙忙掩了脸,折身就要往里走,却不慎踩着一窝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