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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敌人

那个购物中心是城北唯一的一个奢侈品购物中心。

  不过与小宁猜想的不一样,在昂贵的标签之间来回游走并不是莫绯的兴趣所在。尽管她的确每个月都能从李若清那里得到足够的零花钱,而她也很乐意把那些钱花掉。事实恰恰相反——莫绯不愿在家里多呆的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必须被迫目睹她母亲身上毫无节制的消费主义。

  六千块一瓶的爽肤水散漫地扑在脸上;四万一双的鞋子因为跟别人撞了色,便干脆扔掉;喜欢的品牌当季的衣服不管是不是真合眼,她总得买下几件。李若清的梳妆台上摆着的是十几万,鞋柜里放着的是几十万,衣柜里挂着上百万,车库里停着数百万。莫绯回家,就是被一串串巨大的数字包围。她每次都不愿去想到这些,因为她只要往金钱上面动一动念头,便似乎直接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辛苦、疲惫、血汗,以及性命。

  或许对于男人来说,错误的女人就是最昂贵的奢侈品。

  不过可笑的是,最终耗尽了父亲性命的那个错误的女人,却不是她母亲。

  这便是莫绯会定期来到这里的原因。

  因为那个女人,就在这个奢侈品中心上方的写字楼里。

  说起丁鸣鸣来,其实父亲还带莫绯见过一次,当初她还喊她丁姨的。当时莫京衡给莫绯介绍的时候,说丁姨是自己生意上的伙伴,今天碰巧在你学校附近见面,就喊你出来吃个饭。莫绯没有多心。那时候她上高中,虽然已经不是小孩的年纪,在由于被父亲保护得太好,对于这些男女之事多少有些懵里懵懂。其实现在想来,父亲和丁鸣鸣在一起的时候,已经表现出了许多情义。当时一张四方桌子,三个人各自占了一条边。丁鸣鸣在莫京衡的右手边,会很自然地为他杯子里添酒、夹菜。那次午餐点了道清蒸海蟹,螃蟹烫,背上有甲刺,让丁鸣鸣难以下手。莫京衡就把她碗里的螃蟹拿过来,亲自帮她掰成两半,再放回到她的碗里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莫绯的眼皮子底下,她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不置一言的默契,内心升腾起异样的感觉。盯着那只冒着热气的、被掰成两半的螃蟹,她突然问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不叫妈一起来呢?”

  莫京衡似乎有所准备,不慌不忙微笑地反问:“咱们碰巧在外头吃个饭而已,为什么要叫妈妈呢?”

  那时候莫绯还没有掌握如今这么多的话术。另外也是因为这对话过去了就过去了,自己犯不着在丁鸣鸣一个外人面前对自己的父亲诘问不舍。

  可那时候的她怎能想到,其实在那张饭桌上,真正被当作了外人的,是她。

  那一次其实就是莫京衡在向她暗示一些事情,暗示作为父亲的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暗示他们的家庭即将经历一些深刻的改变。在家里,莫京衡跟李若清从没有过大吵大闹,让莫绯没有任何的迹象可寻。但直到莫京衡死后莫绯才知道:那时候的她的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婚了,只是因为莫绯当时高二,离高考近了,不想用这些事情影响她、伤害她。那天莫京衡突然带她和丁鸣鸣吃饭,其实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在一年多的高考之后,莫绯将迎来全新的生活。到时候不管她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必须学会着去接受。

  然而,莫京衡自己没有撑到莫绯高考的那天。他死了,死于自杀。原因众说纷纭,主要跟债务有关。没错,莫绯一直以为事业有成、战无不胜的父亲在那一年的时间里深陷债务危机,最终成了取了他性命的毒药。李若清告诉莫绯,都是那个叫丁鸣鸣的女人害的,一定是她骗光了你爸的钱。而丁鸣鸣则对莫绯哭着说都怪她,她为了让项目可以维持下去,借了许多合法和不合法的外债。莫京衡为了保护她、为了暴露那些地下钱庄,最终以死亡引起警方注意。

  李若清哼了一声,对莫绯总结:看,我说的没错吧?就是她!

  父亲的葬礼上,李若清带着宽大的墨镜,冷漠地站在角落。而丁鸣鸣伏在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莫绯含着泪眼看着那一幕,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

  就那样,莫绯迅速地长大了。

  作为女儿,她的恨意自然全部倾泻在小三的身上。李若清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丁鸣鸣,父亲没有外遇,也不会有那些不清不楚的外债,更加不会自杀死亡。由于事情太混乱、太复杂,莫京衡的公司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李若清不屑于讲,丁鸣鸣又言之不明。莫绯选择了一种最简单、最机械的处理方式:用自己的所能,来折磨丁鸣鸣。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奢侈品中心的原因——自从债务危机后,丁鸣鸣的公司和莫京衡的公司一样申请了破产。那部分债务法律上已经勾销,但她还欠下了许多私人债务。个人破产在法律上仍属模糊,面对虎视眈眈的债主们,她只能不断工作,一点一滴地偿还。

  而丁鸣鸣工作的地方,就在这写字楼中的一间公司里。

  莫绯是在进入大学之后找到丁鸣鸣的。也是偶然,她一次路过,看见了行色匆匆、提着一份盒饭的丁鸣鸣。后来才打探到,昔日为女企业家的她,如今成了最普通的一个白领,而且自莫京衡死后便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年。莫绯还以为自己从那时候的痛苦中释然出来,但再次看见丁鸣鸣,才让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愤怒只是沉睡,并没有消亡。

  她曾经告诉过李若清,为什么父亲死了,而丁鸣鸣还活着?然后李若清便告诉她:死了才是解脱,带着悔恨和痛苦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折磨。

  于是,莫绯开始有了现在这个“残忍”的爱好——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到这里来,来到位于一层的奢侈品中心,守在橱窗里面看着外面电梯间的过道,这是丁鸣鸣进出公司的必由之路。每次看见了丁鸣鸣,看见了她的苍白、她的惶恐,看见她被堵在门口的债主追讨时逃跑的模样,看着她就算站在最浓烈的阳光下,也不敢挺胸抬头的神色,莫绯的心里就涌起恶意的快感。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坏、很不道德、很不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但是她自我安慰说:自己又不是最坏的那一个。

  何况,在这种事情里面,讨论谁坏不坏、或者谁更坏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她们俩,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