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绯

干净澄澈的镜子里，是莫绯那张混合了失望和愠怒的脸。与之两相对比的，是站在她身后的母亲。虽然已经年近四十，镜中的李若清看起来只比自己的女儿成熟一些，并没有多少衰老的意味。她看着镜子里的莫绯，也时不时满意地看着自己。

　　“就是让你去一起参加一个酒会而已，又不耽误你明天去上学。”

　　“酒会？”莫绯用鼻音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次你又准备把我卖给谁了？”

　　“嗯，‘卖’这个字，用得也不算太错。”李若清笑言，“男人跟女人之间，本来也是一场交易。我的乖女儿，可算是明白这一点了。”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得去。这次可是机会难得。”

　　“我不想去。”莫绯咬牙。

　　“你会想的，从小到大，妈妈改变你多少次主意了？”

　　对，从小到大，在自己母亲的面前，并不存在莫绯，只存在“李若清的女儿”。李若清做的决定，对莫绯来说只要通知一句就好。她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她答应了，就等同于她女儿也答应了。

　　莫绯没有作声，她跟自己的母亲相处了快二十年，深知沉默就是她最好的回答。她从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站起，心里惦记着的是明天还要上的早课。只可惜她还没有完全起身，李若清一双手便压在了她的肩膀上，把她生生压了回去。

　　“怎么了？”李若清笑靥完美，“准备去了？可还没化妆呢！”

　　莫绯咬牙：“不去。”

　　“来，先扑点儿粉。”

　　李若清拿起自己的粉扑凑近到女儿的面前，莫绯露出一个极端厌恶的表情。李若清一边在手里点着粉扑，一边给她介绍今晚的隆重：“花了大代价弄到的两张入场券，不去不只是你损失，也是我损失。到那里喝点儿酒水，跟人见个面。你将来不是要当职业女性的么，这次有很多企业家、高管，一次性见个够。”

　　“哼。”莫绯冷笑，“谢谢你的好意，你要我见的人，他能给我工作么？”

　　“呵，傻姑娘，何止给你工作，他可以给你轻轻松松的一辈子——本地人，盘亮条正，帅得没话可说。大你也就六七岁的样子，早年去了美国留学，家里家底本来就厚实，后来回国做自动驾驶方面的创业，大概是忙于工作，一直不出来交际，也没有女朋友。诶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你打探过了他并不是喜欢男人。这次弄这么个局儿，我听说是为了拓宽商界的路子，创业嘛，都得融个资、打理打理政商关系什么的。哦，还有，他父母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其他兄弟姐妹什么的也都没有，家里就他一个。怎么样，动心了没有？网上那话怎么说来着？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这样的好对象，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莫绯是从李若清肚子里钻出来的，对于她冷血也不是第一天见识。看着镜子里的母亲，她嘴角尽力勾出一个讽笑：“这么好的男人，你自己怎么不得着？”

　　“哎呀，乖女儿你可真是会说笑，我看得中他，也得他看得中我不是？再怎么说我也四十了，人家可选的范围海一样，怎么会看中我呢？但你就不同了，你年轻、漂亮，还聪明、上进、有前途，就算在海里面，也是耀眼的一颗珍珠。他得了你，带、带得出去，放企业可成助力，就算藏家里，每天回来看你这张俏脸，也赏心悦目、清热去火不是？”

　　李若清笑起来，她可算可算是把粉扑子给弄好了。“来，”她凑近，莫绯则本能地躲开——“擦粉，上妆。”

　　“我没有化妆的习惯。”

　　“不化妆怎么行？是女人就得学会化妆。”

　　“我才多大？我还是个学生。”

　　“是学生，可年岁也不小了，我二十岁的时候，你都已经快学会叫妈妈了。别说你二十，看看人家日本韩国的女孩子，十二岁就化妆出门。”

　　莫绯冷笑：“那太好了，我又不想出门，也不是日本人韩国人。”

　　李若清没有继续争辩，手里的粉扑子一点一点的，脸上浮起一个笑。端端正正的笑，可却是个讽笑。莫绯知道，李若清越生气，就越是能笑得出来。眼前这个美丽高雅的女人，最善于用这种笑容来施加折磨。不过莫绯忍受得足够多，于是她也笑。漫长的相识中，她已经明白，用对手的方法来回应对手。哪怕自己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但心里那份气，总是出尽了的。

　　果然，她脸上的笑维持了还没有两秒钟，便被一个耳光打断。

　　“啪”的一声，她的脸重重地歪了下去，发丝凌乱，像经历了一场风暴。

　　来自于她亲生母亲的耳光。

　　而李若清的脸上，还挂着那样标准的笑。莫绯已经是笑不出来了，她脸上如同劣质的石塑一般没有表情。母亲抬起她的下巴，扳正她的脸，就好像每一个爱孩子的女人那样端详起来。莫绯的傲慢在她眼中什么都不算，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她点点头。

　　“不错，这半边脸，红了。”

　　当然红了，莫绯甚至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耳光这东西很有意思，就如同喝酒一样存在后劲。她被打的一瞬间是懵的。热辣的感觉细细密密地在那边脸上涌出，她感觉似乎快要渗血。

　　“红了最好，”莫绯说，“顶着被打的半边脸出现在外人面前不是徒增笑话。我不去了。免得给你丢脸。”

　　李若清笑，伸出手把自己女儿的脸扳向镜子：“怎么会呢？只红了一边而已，你现在正好可以给另一边上腮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