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秋老虎已经过去，天空始终阴沉沉雾蒙蒙的，看上一眼也让人觉得压抑。

　　顾爸爸下葬那天下了些小雨。

　　顾妈妈抱着小忍冬默默地擦着眼泪。

　　这个温柔的女人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哪怕已经痛到撕心裂肺，她也会顾忌别人的感受，尽量不让自己大声哭喊出来。

　　顾妈妈和顾爸爸的双亲早已去世，来送葬的除了顾妈妈和这对儿女，就是顾爸爸顾妈妈的同事和朋友了。

　　同事朋友们受到顾妈妈的感染，加上心里确实不好受，也哭了起来。

　　现场只有小辛夷呆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完全没有伤心的样子。

　　有人悄悄说了句这顾家的女儿真冷血，小辛夷也全当没听见。

　　当下葬仪式完成后，众人也打算离开了。

　　“辛夷，走了。”顾妈妈一手抱着小忍冬，一手辛苦地牵住小辛夷。

　　小辛夷挣脱了顾妈妈的手：“妈妈，你先走吧，我想再呆会儿。”

　　顾妈妈止住了眼泪，叹着气给小辛夷留下了一把伞。

　　眼下只有小辛夷和顾爸爸了。

　　“你觉不觉得挺可笑的，”小辛夷蹲下身，抚摸着顾爸爸的石碑：“你活着的时候我对你避之不及，你死了我却又主动黏上来了。”

　　“我看见你的日记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你这个人真别扭，想对我好就直说啊，干嘛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谁见了你不害怕嘛，我还怎么敢亲近你？”

　　“我……不但不亲近你，我还讨厌你，讨厌你什么都管着我，讨厌你张口就数落我……”

　　“你看你死掉后我有为你掉过一滴泪吗？等回去后我还要继续作妖，继续不及格、打架、顶撞老师，你不是要管我吗？那你倒是起来骂我啊！”

　　小辛夷指了下右脸：“来啊，不是喜欢打我吗？来啊！”

　　一阵风吹过，伞从小辛夷的手上掉了下来。

　　“你……你起来啊……你打我啊……”

　　“爸……爸爸……”

　　“你起来好不好？”

　　小辛夷眯起眼，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好吧，我刚刚是骗你的，以后我好好听你的话，既不逃课，也不早恋——我就好好学习，然后上个好大学好不好？”

　　“你说我上什么大学好啊？”小辛夷感觉眼睛有些模糊，她揉了揉眼，手上沾了一片水渍：“其实我之前想过要上政法大学的，到时候做个比你还厉害的律师，看你还敢不敢凶我！”

　　“读法律的话，你说c大好不好？”

　　小辛夷问了墓碑好多好不好，可是墓碑终究只是块刻了名字的石头，不可能像那个人一样回答小辛夷的问题了。

　　“你说话呀，你别不理我，”小辛夷记起了她很小的时候，似乎她只需要撒撒娇顾爸爸就拿她没辙了：“我原谅你啦，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爸爸，你理理我～”

　　“求你了，和我说句话好吗？”

　　小辛夷跪在石板路上，低低抽泣起来。

　　“对不起，我错了……”

　　“我听你的，以后做个好孩子，有礼貌、懂事、有责任心、有爱心，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你理理我……”

　　雨淅淅沥沥下着，小辛夷全身湿透了，她颤抖着身子俯在石板上。

　　地底埋葬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爸爸，对不起！”她终于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死了你，你跟黑白无常说一声，让我换你下去好不好？”

　　“家里不能没有你，妈妈弟弟……还有我，都需要你……”

　　“你回来啊……”

　　“我一定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的，我再也不任性了，我真的会好好听你的话的……”

　　爸爸，求你理理我……

　　我真的，一直都很爱很爱你，爸爸，对不起……

　　……

　　万家灯火抵不过空中的火树银花触目红，孩童喧嚣抵不过那一人的细语轻言。

　　桌上的零嘴楚三分毫未动，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辛夷。

　　他想象不到顾辛夷是经历了怎样的内疚绝望，才从一个莽撞却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幅处变不惊的样子。

　　顾爸爸的死带走了顾辛夷所有的锋芒，她真的像顾爸爸期待的那样活着，她把头发扎成一丝不苟的马尾，一心一意只专注于学习。

　　她每年都会努力拿到各种奖学金和竞赛奖，那些钱足以凑齐她下一学年的生活费和学费——顾辛夷不敢再给这个家庭增添任何负担。

　　她学会了对所有人都保持微笑，成为了同学眼中的好班长，学渣眼中的救世主，老师眼中的新希望。

　　如今的顾辛夷那么好，那么完美。

　　而楚三却只顾着心疼。

　　他想抱抱她，告诉她，没事，现在我来了。

　　顾辛夷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了看楚三，然后习惯性牵起笑容：“你那是什么表情？想安慰我？千万别，”她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我不需要，你让我自己呆会儿就好。”

　　“一会儿就好，不会太久。”

　　楚三默默看了她一眼，然后他抬头看向了天空的烟火，语气轻快了起来：“谁想安慰你，肉麻死了！我就想说在这坐了这么久了，我腿麻，要不我们带上小冬出去溜达一圈？”

　　“成，”顾辛夷起身：“我去叫弟弟。”

　　楚三注视着顾辛夷下了楼。

　　哪怕是这样，也不需要别人心疼，不需要帮助，不需要安慰吗？

　　也是，她……可是顾辛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