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父亡家散

东辽,永和六年。

  京城,闫府。

  偌大的庭院中挂满了白绫,阵阵哀乐从灵堂传出,空气中充斥着无尽的悲凉。闫府上下所有人都跪在精雕的檀木棺椁面前,白布麻衣,垂头哭泣。

  年仅八岁的闫格虽然早已在父亲的灵堂前哭成了泪人,但仍安慰着此刻濒临崩溃的母亲。

  闫格是闫家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从小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就在十日前,身为朝廷第一武将的闫重,也就是闫格的爹在平息叛乱中英勇牺牲,遗体从战场上运回来时面目全非,惨不忍睹,闫家失去了他爹这个顶梁柱,可谓是树倒猢狲散。

  听说叛军快要打入城后,府中便乱作一团。还没等闫重出殡,侍妾,家丁,丫鬟……反正只要是闫府的人,除了闫格和他娘闫沈氏,别的人都把府中能拿走的值钱东西抢夺一空后逃之夭夭了。

  闫格的名字是他爹起的,他爹说实话是个挺古板,挺严苛的人,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清廉正直,严于律己。其实朝廷平叛之所以节节溃败,是因为大多数将士临阵倒戈,叛离了朝廷,只有闫重这样的少数武将誓死守卫。之前好几支队伍的叛军头领都提出了优厚条件笼络闫重,可闫重愣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虽然这说明了他为人刚正不阿,但在多数人看来,他就是愚忠,朝廷之所以像个纸老虎一样一捅就破,四面破风,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摇摇欲坠,证明不得民心。百姓过得不好,自然大批农民军起义,将士军心涣散,自然大规模倒戈或自立为王。

  闫重他不是不明白这些,就是太过于死心眼儿,结果自己毫无意义地为国捐躯了,还留下闫沈氏和闫格一对孤儿寡母在这世上被人欺负。

  闫格他爹虽然是朝廷第一武将,他们闫家也世代习武,有独门的传家功夫,但闫重从不教儿子习武,也不让他跟着其他人学,就只让他读书作画。

  闫格还小,自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是他天生就比别人力气大,也比常人抗打,即使不会武功,也能轻而易举地对付一些时常欺负他的纨绔子弟。欺负他是因为他天生个头儿矮小瘦弱,人都是习惯拿软柿子捏,可每次闫格都能把那群孩子打得满地找牙,久而久之他竟成了这帮孩子中的老大,大家都甘愿听从他的差遣。

  可是如今叛军即将攻城,那群纨绔子弟的爹娘早就带着他们跑路了,偌大的闫府也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景,只留下众人争抢财物后的一片狼藉和相依为命的闫家母子。

  此刻,只有闫沈氏和闫格愿意在这危险重重之下继续留在府中为闫重守灵。其实本该还有一人,那人名叫温宝山,是闫府多年的马夫,对闫家忠心耿耿的。悲哀的是他在阻止众人争抢财物时被乱刀捅死!府中也有其他人在混乱中丧命,可温宝山是最无辜的一个,他还留下了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温宝山这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再加上穷一直没娶媳妇儿。

  有次,温宝山出门儿遛马,在偏僻的郊野发现一个襁褓,抱起来一瞧竟是个红通通的女婴,而且襁褓的料子极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女婴看见温宝山的第一眼居然没有哭闹,还亲昵地吸吮温宝山的手指,可把温宝山高兴坏了,他觉得这就是缘分,上辈子这女婴一定是他的闺女,他便把她带回了闫府自己当闺女抚养,取名温朵朵,温朵朵也真像一朵花一样,越长越娇艳。

  温宝山总爱吹牛说他以前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给他生了个水灵灵的闺女。除了闫府的人知道他这闺女是捡的,旁人都以为是他亲生的。问他老婆去哪儿了,他就说得病死了。

  大家茶前饭后总爱拿温宝山这个大老粗能生出那么好看的女儿来开玩笑,每次温宝山听到了,就会咧嘴一笑说朵朵长得随她娘,大家伙儿便打趣儿地调侃当年温夫人是不是闭着眼睛把温宝山摸来的。

  在这个世界上,温宝山是最疼温朵朵的人,他一死,年仅五岁的温朵朵就没了依靠。好心的闫沈氏便对温朵朵说:“别难过,孩子。我会把你爹好好安葬的,今后你就跟着我,我会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看待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闫格的妹妹。”

  懂事的温朵朵扑通一声跪下,感激涕零地朝沈氏磕了几个响头,抽泣着说:“多谢主母的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就给主母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闫格不禁笑道:“都说了把你当亲人,闫府已经垮了,你现在不是马夫丫头了,不用给主子磕头。”

  温朵朵依然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说道:“小主子,奴婢的爹曾经教导过奴婢,主子就是奴才的天,做奴才的就该一辈子忠心侍奉主子。更何况主母和小主子对奴婢父女有恩,奴婢不敢对恩人不敬。”

  闫格道:“什么主子奴才的,我们闫家从来都是善待下人,没把你们当奴才。你若真想报恩,将来嫁给我当媳妇儿,就能真的伺候我一辈子了。”

  闫沈氏一听儿子这么说,连忙瞪了他一眼,怒声道:“瞎说什么呢!你是堂堂闫家少爷,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娶一个马夫丫头呢?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妹妹,听明白了吗?”

  温朵朵也连忙说道:“主母,小主子,奴婢愿意一辈子侍奉你们,你们就是奴婢的大恩人,奴婢只求做牛做马报答主子,别无他求。”

  闫格瞥了母亲一眼,伤感道:“娘,爹都不在了,我还是什么闫家少爷?若是真的尊贵,为什么其他人都弃我们而去,只有温家父女死守着我们?温马夫为了保护闫府丧命,是我们闫家对不起他,照顾朵朵是我们应该做的呀。”

  闫沈氏觉得儿子所言有理,不禁流泪道:“温宝山确实是个忠心耿耿的马奴。”

  随即,闫沈氏面向夫君的灵堂,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老爷啊,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子可怎么过啊!”

  闫格强行忍住泪水,提议道:“娘,估计我们等不到爹出殡了,听说叛军马上就要攻城了,爹是东辽大将,之前杀了许多叛军头领,他们这群恶狼进了京城定会烧杀抢掠,闫府在劫难逃啊。我们必须尽快将爹和温马夫安葬,迅速离开才行。”

  闫沈氏恨声道:“你这个逆子!你爹生前最疼你,你竟然说出这种话!”

  闫格无奈地说:“娘,孩儿也想按正常的殡葬之礼好好送别爹,让爹走得安心一点。可现在时间紧迫,不容我们再多留啊,眼下还是逃命重要,先保住性命再说,不然等叛军来了,你我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必成他们的刀下亡魂!”

  闫沈氏抹了一把眼泪,逐渐冷静了下来:“别看你年纪小,遇事比娘从容淡定多了。就按你说的办吧,葬了他们后,我们就快点儿离开这里。”

  闫格一边点头一边目光如炬地望着沈氏,郑重地说道:“娘,你放心吧,我不会让爹白死的。爹是被叛军将领燕旭峰所杀,孩儿不会放过他的!爹平叛牺牲,本应是烈士,可朝廷却将爹判为打了败仗的罪臣!娘,不管是叛军还是狗皇帝,孩儿都不会放过,有生之年定会为爹报仇雪恨,还闫家一个公道!”

avataravatar
Next chap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