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龃龉
李铭简眼下虽然是一脑门子官司，但一直都在偷眼观察吴岫云的举动。眼见她作为始作俑者，丝毫没有要插手的迹象，心里愈发烦躁。
李铭简心想，自己这般处心积虑地为她转圜，她非但不领情，反而浑不在意地看起热闹来。
眼下，李铭简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故人”。
回到内室，李铭简倚在榻上，又细细回想了一遍当年和吴氏相处的点滴。猛地又记起一件重要的事。
旬日之后，便是建昌侯七十大寿。那时候二哥还不曾出事。李家阖府，自然都要去侯府拜贺。而吴氏，将会在那次寿宴上，遭人羞辱，颜面尽失。若是她真和自己一样，重活了一世，自然会想办法避开。
届时他只需静观其变，看吴氏怎生应对。
至于吴氏身边，李铭简只认得桃儿这一个陪嫁丫鬟。桃儿又是吴氏的死忠，轻易套不出话来。他便想着，从另一个叫杏儿的丫鬟入手。
说起杏儿，前世可没这个人。李铭简观她年纪虽小，心思却活，一双眼睛飘忽闪烁，倒像是个轻浮浅薄的。想来口风必然不紧。
到了第二日，李铭简果然趁着吴岫云早起打拳，召了杏儿过来问话。
“你是何时起，伺候你们小姐的？”李铭简话音鸿畅，譬如松风水月，端的澄澈清冽。杏儿偷眼去瞧，见他着一身柿染绉絺直缀，清雅绝尘。端坐在紫漆描金山水榻上，真乃天上谪仙，人间玉树。
这一瞧，杏儿便被他通身的气度所慑，已然是魂摇魄乱，不能自持。就连回话都变得不太利索：“回…回爷的话，奴婢是小姐临出阁前…夫人从外头买来赐下的……”
“这么说，你之前从未接触过她？”李铭简心里一沉。果然料得不错！如若不是心存芥蒂，有意为之，这一世，吴氏怎会舍弃一个知根知底的家生奴婢，而选择带一个无根无基的黄毛丫头进府。（吴岫云白眼一翻，丢去一物：吃点核桃，再继续脑补。）
李铭简思及前世临死时，唯一相伴在侧的捧砚绿衣，便再也问不下去了。挥挥手让她退下。
杏儿磨磨蹭蹭地起身，又趁势睃了好几眼。见爷他忽而眉间轻愁，不胜落寞；忽而低声喟叹，怅然若失。好似风过花海，又好似烟笼寒江，直教人眼迷心荡。杏儿一时看痴了去，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不舍地离去。
桃儿正好和琉璃抬水回来，见她双眼迷离、两颊嫣红，站在廊下发怔，自然生疑。不由沉下脸来喝问道：“这是又到哪里浪去了？小姐一会儿要用水，我屋里屋外都遍寻不着人。合着又躲懒去了。仔细我揭你的皮。”
杏儿陡然一惊，忙捏着帕子遮掩春色，低头翻了个白眼：“姐姐嚷什么。方才是爷叫我过去问话。”
“问话？姑爷问你什么了？”桃儿疑惑不解，姑爷便是要问小姐的事，也该是问自己啊。
“不是我不肯告诉姐姐。实在是没有爷的吩咐，杏儿不敢透露半句。”杏儿不耐地回道。在她心目中，虽然自己是小姐的丫鬟，但自打进了这洗竹苑，三爷才是小姐的夫主，才是她们这些奴婢的天。万万没有，为了一个跟她一样的下人，出卖爷的道理。
桃儿原信她不过，又觉此事有些蹊跷，转过身便告知了吴岫云。
吴岫云倒也不计较，满不在乎地说道：“随他去，我也没有什么要瞒人的。别人要做鸡婆，咱们也拦不住。”
“小姐，什么是鸡婆？”桃儿虽然已经习惯小姐她层出不穷的新词，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吴岫云停住手上清点家当的动作，坏笑道：“鸡婆就是好管闲事、多嘴多舌，整日背地里叽叽喳喳说人坏话的大嘴巴。”
“啊？那奴婢还是少说话吧……”桃儿瘪了瘪嘴，老老实实地下去交待活计。等安排停当，方才回了自家小院探望老爹。
这一日，因李铭简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这位“前世故人”。所以便选择先避其锋芒，蛰居简出。倒也省了许多龃龉。
直到入夜，李铭简也一直未曾再找过麻烦。吴岫云百无聊赖，便让杏儿和琉璃都歇下，自己一个人摊手摊脚地躺在炕上，思量起未来的规划。
正想得入神，忽闻门口传来脚步声。吴岫云以为是桃儿回来了，随口问道：“回来啦？徐叔还好吧？”
半晌不闻回应，吴岫云正纳罕，却传来一声咳嗽，听着分明是男声。
吴岫云忙坐起身，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站着灯下。吴岫云吓了一跳，等看清了来人，不由微恼，斥道：“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进别人的房间？”
李铭简一脸嫌弃，冷声道：“明日你与我一道，与父亲母亲敬茶。”李铭简真想自戳双眼，这女人刚刚那一副睡姿，真个豪放到了极点。怎么说她也是官家小姐，可举止仪态竟连他房里的使女都不如。
吴岫云一愣，脱口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上一世她只对国旗敬过礼，对墓碑鞠过躬。想让我给一个无丝毫情分的人下跪磕头，不仅门没有，连窗户都没有。
李铭简压下心头的不耐，皱着眉问道：“何故？总要一个理由吧。”
“没有理由，就是不去。”对现代人来说，下跪是很严重的事好吗。白天不懂夜的黑，封建礼教不懂现代文明的先进。说了你也不懂。吴岫云微抬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高傲得像一只桀骜不驯的大猫。
李铭简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咬牙道：“你可别后悔。”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
吴岫云对着他挺拔的背影撇了撇嘴，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眼眶一红，颓然地靠在了炕围上。
这一夜吴岫云睡得不太安稳，连着做了好几个稀奇古怪的梦。
一时梦见李明朗抱着自己亲嘴，啃着啃着忽然一睁眼，两人四目相对，跟着他就吐了自己一身。一时又梦见自己用鞭子抽李明朗，而李明朗不仅不躲，还一边抱着头哆嗦，一边直哼哼“娘子饶命，娘子饶命……”一时又梦见自己变成一只扑棱蛾子，追着两只蝴蝶到处飞……
等捱到天明，吴岫云挣扎起身，桃儿已然等在床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