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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天人

一行人与毛掌柜告了辞,便坐上马车赶往柴山脚下的柴村。

  路上,桃儿不解地问道:“敢问小姐,毛掌柜和您素昧平生,为何要冒这个险去帮他。原本每年也能安安稳稳地拿到十两银子的赁资。万一……若是……”

  吴岫云捏了捏桃儿圆鼓鼓的脸颊,笑道:“傻丫头,人都说‘富贵险中求’,我这叫‘风险投资’。放心,你还能不相信我的眼光吗?再者说,区区十两银子的赁资算什么。那间铺子的价值可不只这一年十两银子的出息。我要的是挣!大!钱!”

  桃儿吃惊地说道:“难道小姐这么做,原是想收回那间铺子?可是就算换个人来租,赁资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啊!”

  吴岫云朗声一笑道:“谁说我要租给别人。接下来,我会自己来经营。那间铺子将会成为我的创业基地。我的酒店大计终于要迈出第一步了。啊哈哈!小姑娘,往后你就跟着大爷我吃香喝辣吧~”

  桃儿哪里见过这么会作妖的小姐,羞得面红耳赤,捂住脸哼哼唧唧道:“小姐说什么呢!羞煞人也!”

  隔着车帘,徐家父子二人相视一笑,都读到了对方眼中的安稳和畅快。有这样一位精明能干,又随和大度的家主,他们这些做奴为婢的,也算是有奔头了。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达了柴山脚下的柴村。一到这个地界,徐家父子就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

  这个有着四五十户人家的村落,如今却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破瓦寒窑。而村民,更是一个个面黄肌瘦、鹑衣百结。

  桃儿扶着吴岫云从马车里出来。虽然她早已对这里的情形做过心理准备,但跃入眼帘的这一幕凄凉景象,还是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沿河的田地,连同她名下的那一百亩良田,如今已被乱石掩埋,变得一片荒芜。叫人看得怎能不痛心。

  放眼四野,仍然可见泥石流冲刷过的痕迹。原先平整的田地被泥浆和碎石堆积得崎岖不平。

  那些山石,大的有如磨盘,小的有如鹅卵,密密层层地遍布于田野。杂草和不知名的藤蔓肆意地生长,如今入了秋,茎叶逐渐干枯,为这片土地更添了几分苍凉。

  吴岫云陷入沉思,这样的烂摊子如今落到了她的身上,以她有限的农业知识,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眼下能想到的恐怕就是先把这些山石清理出去,再平整土地,待来年开春再种些什么。

  就在她举目思索的时候,身后远处传来一句清朗悦耳的问话:“那是你的田地吗?”

  吴岫云吓了一跳,循声回望,却见一位少年长身玉立,站在柴山上的树影之中。

  彼时日正当午,碧空如洗。少年玉冠素袍遗世独立,恍若乘云而来。

  吴岫云心头微震,忽然想起《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中形容嵇康的美句:“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倘若嵇康在世的话,眼前这位少年的神姿风仪断不输他半分。

  “确是我的地,是家人前不久买来做我的陪嫁。”吴岫云手搭凉棚,望着他回道。

  “你家人买错了,这里去年就已经被洪水掩埋了。”少年穿荆度棘款款而下,举止从容猗靡,不见一丝窘态。

  吴岫云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修整一番就好。”接着又好奇地问道:“你刚刚在上面做什么?”

  “不做什么,查看一下这里的情形罢了。”少年清浅一笑,令人目眩神夺。

  “哦。”吴岫云淡淡地回了一声,重归静默。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主动套近乎的人,虽然眼前这位少年一点也不惹人讨厌。

  那少年并未介意,反而饶有风度地报以微微一笑。接着便负手而立,远眺起河流的上游。

  也不知为何,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一个陌生的男子立于身侧,吴岫云不仅没有一丝焦虑和尴尬,反而感觉到满满的心安。明明是初见,却恍若旧识。

  吴岫云忍不住转头细细打量他,但见他长眉入鬓,目若悬珠,真个神仙人物。不由得又鬼使神差地问道:“这里也有你的地吗?”

  “没有,在下此行乃为公务。”少年如锵金鸣玉般的声音在耳朵旁响起。吴岫云觉得自己都要苏炸了。上天也太不公平了,给了他神袛一般的容貌,还让他自带低音炮。这还让别的男子怎么活呀!

  “姑娘还是缓些日子再清理田地,这几年每到六七月间,鹿鸣涧就会爆发山洪。今年夏天这里也曾被淹过,只不过没有去年严重罢了。”少年接着说道。

  “哦?多谢提醒。公子这么了解情况,莫非是负责处理这一片水患的官员?”

  “倒也不是,我是替家父来勘察地形的。”少年指着河流的上游说道:“此河名鹿鸣涧,源自六十多里外的黑熊山。流经荆山、孤山、方山等众多山岭。沿途谷坡陡峭河槽狭窄,落差极大,又为多个峡谷所隔,所以水流湍急。到了柴山这一带,地势变得平缓开阔,洪水便如出笼的野兽泛滥成灾。”

  “原来如此,那为何只在这几年才会发生山洪,其间可是有什么缘由?”吴岫云不解地问道。

  少年点点头笑道:“确实如此。这上游四十多里外的荆山,几年前发现了金矿,成色足赤,引得众人都去偷采。前年,朝廷将金矿收归国有,派官兵守备。并在山下设立牢城,押解各地的囚犯开山采矿。

  由开矿所产生的碎石堆积如山,很快便堰塞了河道。再加上如今荆山草木尽毁,一旦天降暴雨,山石泥土便会沖泄而下流入鹿鸣涧,加重灾情。”

  “既然情知水患爆发的根由,为何不及早整顿处置呢?就由得山洪这样年年肆虐吗?”吴岫云不由愤慨道。这样的天灾人祸放到现代,主管水利和环保的官员早就被撸下马了。

  少年双眉微蹙,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金矿得利颇丰,自上而下谁会去叫停开采。且这里远离京城,受灾面积又有限,朝廷是不会太放在心上的。”

  吴岫云嗤笑道:“那要埋了多少良田,多少村庄才会惊动京城里的各位大人啊?难不成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吗?那你又何必来勘察地形,岂不是多此一举?”

  少年苦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岂不知这是多此一举。奈何这大煜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在心头。这是家父的责任,亦是我的责任。”

  吴岫云见他一脸凝重,显然是心系此事,纡郁难释。便放缓了语气说道:“此事说起来也不难,就看你管不管得了。

  依我看,若能做到三项措施,水患便能缓解。其一,让上游荆山的矿区尽量不要破坏植被,并及时清理碎石。其二,疏浚河道,修筑堤坝。其三,在河道两岸及附近山岭广种树木,发生水灾时可以作为缓冲。”

  少年诧异地望着她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倒不似寻常的闺中女子。”

  吴岫云撇了撇嘴说道:“女子的智力并不输于男子。所谓见识,有见方有识。好好的人,却日日关在房中织布绣花,又怎能有什么见识。”

  少年会心一笑道:“此话有理,是我太迂了。你刚说的建议,前两条与我不谋而合,只是这广种树木,怕是不能解燃眉之急。寻常树木怎么也要十年才能成材,而未成材之前是无法抵御洪水的。这样做又怎能发挥作用呢?”

  “那就种竹子!竹子生长迅速,两年便可成材,三年便能成林,四年就能有产出。说起竹子的好处真是不胜枚举。首先,竹子根系发达,保土性能不比树木差。其次,能美化环境,吸引游人。最重要的是,每年还能产笋,竹竿又能造纸做工艺品。如此,周边的乡邻亦能多一处收益。”

  少年抚掌一笑道:“此法甚妙!”接着又有些迟疑地问道:“只是此地不比南方,种竹子能成活吗?”

  “怎么不能?竹子品种多样,有些种类在北方也是能成活的。你可以问问懂行的人。据我所知,紫竹就可以成活。”

  上一世,父亲竞拍到山东微山湖畔一块地皮,在那里建了一座精品酒店。为了造景,父亲命人在酒店周围种了几十亩紫竹林,没想到当年就长势喜人。微山湖与洛阳差不多是一个纬度,气候也应该相近。理论上是可以种植的。再者,那洗竹苑的千竿翠竹,不就是活生生的实例吗?

  少年见她说得笃定,不由欣喜万分。忙整了整袖子长揖道:“听了您一席话,解了我多日的困扰。家父为此事忧心了许久,请恕我不便久留,眼下要急赶着回京与家父商议。就此别过了。”

  吴岫云忙还礼笑道:“公子请自便,公事要紧。”

  少年告了别,从容离去。

  桃儿小声地嘀咕道:“这位公子长得真好看,小姐怎么不问问他的姓名?”

  吴岫云淡然一笑道:“萍水相逢,何必在乎姓名。若是有缘再聚,总能知道。若是无缘再见,问了也是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