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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塞翁

山河表里潼关路,兴亡百姓苦。

  泥石流总是害不到山顶的鸟雀,灾祸也是伤不到殷实的人家。

  沈元的爷爷本命沈清善,是个县里的书吏,只是早年间遭了大病一命呜呼的去了,留下沈建勋一个孩子承继三房的血脉。

  沈清善去时沈建勋也才十来岁,是靠沈清源和沈清雨两叔伯拉扯大的,这也是沈元虽是讨厌沈平却待族长和沈清雨极善的原因。

  十六岁的沈元将将张了些胡须,非要寻了剃须的匠人削了去,家里的沈莹和蒲老头却是不许,说是沈元是顶门立户的儿郎,没点胡须怎么算得上成熟?

  沈元一个人终是拗不过这一老一小,放过了这些许的毛发,经过这大半年的事情,蒲老头确是显得年轻了许多,德福楼的事完全由沈元代劳,看沈元像是看自家孙儿。

  沈莹却是个知趣的女孩儿,和珠儿两人一人一句爷爷,将老爷子哄的是极为快活,只是沈元却有些面薄,只是默许了叫他孙儿的蒲老头。

  正月里本是喜庆的日子,不过昭化城里的人却是高兴不起来,凤翔府夏日大旱,当地官员救灾不力,导致大批的难民穿州过府,四处迁徙,四处逃难。

  正赶上匪患来临,昭化县城可是草木皆兵,江边的码头上尽是灾民的烂帐篷,破碗,这些可怜的人在兵灾混乱的凤翔府赶上了大旱,实在是活在了地狱里。

  昭化县民本是极不待见这些难民,却是不料成都知府张方平下了死命令,命各县知县尽力安置灾民。

  在喧闹的争吵中,德福楼开始了又一次新的施粥,渡口码头搭了两座棚子,一座施粥,另一座供些孤幼妇孺吃粥。

  本是没有这第二座棚子的,却是前几日遭了教训,本身在城中德福楼还好些,人也不多,只是有些老客抱怨遭了贼偷,沈元也是毫无办法,只得将这粥棚搬到了城外码头上。

  搬到码头上第一日就出了大事,按规矩先是妇孺儿童再是青壮年,在这个环节上却出了问题,城内有沈元招呼吴班头看顾着还好。

  城外却无人威慑,刚领了粥的妇孺,一转眼就被抢了饭食,甚至差点出人命,还有更甚者,从灾民中挑姿色尚可者卖入牙行。

  沈莹这小姑娘跟人争辩差点被人掳了去,惊出了沈元一身冷汗,至于城中还过得去的来此蹭稀粥吃的更不必说了。

  沈元这边便立了三条规矩。

  其一便是妇孺领了粥去旁边草棚吃完再走,顺便负责锅碗的洗漱,这才有了那一顶草棚。

  其二便是往煮好的粥里撒一把沙子,不是灾民或者真饿的人必是难以下咽。

  其三便是有请来了赵都头的人看顾,若有生事,轻则呵斥,重则打板子,为此沈元还专门去求了王知县得许可。

  “谢谢恩公,恩公长寿”

  “郎君恩义,必有福报……”

  沈元一边在旁看着,一边和王知县的师爷刘松山喝着茶一边聊着。

  “沈老弟,你这回可是帮了东翁的大忙,知府大人下了几道救灾的文书,开仓放粮的知县却是挨了呵斥,虽是知道张大人是为了防备将来的匪患,却也是让东翁头大,如今昭化县收留的难民可是周围几个县最多的,知府大人可是明文表彰了的。”

  “师爷说笑了,沈某有今日,可全靠知县大人撑持着,此时若不尽一份力怕是猪狗不如了”

  沈元心知这是王知县让这师爷传达自己的感谢,便客气了几句,不过心里觉得这王知县贪是贪,确实有几分本事,平时不温不火,这遭了灾硬是要乡里几位员外捐了数百石的粮食,也算得上一位好官。

  沈元和刘师爷寒暄完了,便说道正题了,这粮食可是不多了,是否能让县衙支援一点,刘师爷这边却是无可奈何,小声的骂了几句家乡话,这知府大人不批条子,谁敢开仓,等着摘冠吗?

  日近中午,刘师爷找了个借口便去了,只留沈元一个人在这边沉思这几千灾民的口粮该如何解决。

  “哥,来吃口稀粥,没沙子的,你一天光吃荤腥,吃点好粥饭养养胃”沈莹忙完了那边施粥的事,端了碗粥走过来,不过明显米要多一些。

  “莹儿,你过来,咱们账上的粮食可不多了,这粥棚怕是开不了几天了,族亲还要活下去”

  沈元回过神来看着手上的粥说道。

  “哥,沈大哥,你……,你就帮帮这些人吧!”

  沈莹还没说话,旁边的珠儿大声的哭了出来,噗的一声给他跪下了。

  想必这丫头也是吃过逃难的苦,这几日沈元也是不好受,书上写着饿殍千里,不过是几行字,眼前这些是一条条命啊,哪怕沈元重生后决定自保做个富家翁的心里也是不好受。

  正在沈元犹豫的时候,周围早就围满了灾民。

  “大哥哥,大哥哥,你真的不管我们了吗”他前几天救了这个小女孩的母亲,还教会了她翻绳子。

  “大姐姐,大姐姐,我们以后真的没粥吃了吗”

  又有一个小男孩看向沈莹,沈莹眼里噙着眼泪,只是他也不好逼自己的哥哥。

  沈元为了这些灾民的吃食,几乎已经费尽了心思,看着沈元平淡的脸庞毫无表情好似狠心人。

  只是沈莹知道自正月里涌入了数千灾民到今日二月十五,这个看似冷漠的哥哥从未有一天三更之前睡得,她也是起夜看到哥哥书房的灯光才知道。

  “沈元,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有了钱便失去了良心。”

  珠儿见沈元还在犹豫,便发了真火。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蒲老头从难民棚里走过来扇在珠儿的脸上。

  “蒲老,你别这样,珠儿还是个孩子,她以前受过苦,同情这些灾民也是理所应当”

  沈元见蒲老还要打,不忍心见这个妹妹受苦劝了一句便进了城。

  “爷爷,你也帮他,他如今有钱了便为富不仁,见死不救”

  珠儿倔强的看着蒲老头。

  “我今天打死你这个瞎眼的姑娘,你沈元哥为了这些人破落户的生计自施粥开始就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且不说”

  “第二天还要来看施粥情况招呼人手看顾,你还以为你立了多大的功劳,若不是他每日来回折腾,甚至损了自己的股份跟各县员外讨粮。”

  “就凭你们几个臭丫头能撑到今天,第一天就要被这城外的地痞夺了米粮”

  蒲老头差点背过气去,看着眼前的珠儿实在是恼火,高举的手始终舍不得落下去,半晌过去瞥了周围这些灾民一眼,他担心沈元那边便回城去了,再也不看珠儿一眼。

  珠儿一人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沈元和蒲老头哭的更是大声了,沈莹只好在一边宽慰。

  周围的灾民本以为是沈元怕亏了本钱,却不想数千人半个月的吃食要多少米粮,大人们一个一个拉着孩子便向着帐篷去了,怕是都心里不大好受。

  今日这一幕满满的都落在远处两人眼里,这两人看似一身平常打扮好似普通人郊游,不过却是昨日昭化县治外官船上下来的。

  “太守,难怪这昭化县容纳了这么多灾民,原是有财神爷在后面支撑啊,好儿郎!这王元和倒是好福气。”

  一人这么说着,端起一杯清茶。

  “这沈元我倒是有印象,前年成都乡试,此子我罢落了他,如是如此便罢了,偏偏这少年郎受不了打击,在院外晕了过去。”

  “听说后来一病不起,策论倒是有几分意思,其他嘛,不提也罢,稍显稚嫩,不过如今看来此子倒是有一番造化,破而后立,玉园春通行蜀中,我也有耳闻,其人也多是好评,想必是做人周到。”另一人赫然是益州知府张方平

  “府尊你忘了,我益州府衙也有这玉园春一成收益呢,不然今年这剿匪的耗费还不知哪里去拆借呢”

  这人笑呵呵的说着,显然对沈元是满意的很,也是有这些人玉园春的销路才能在蜀中通行无阻。

  “哦,对对对,知元,这小子真是块好材料,若不是这德福楼的股份分的满蜀中到处都是,我真想益州府衙收了这份产业。”

  “韩琦好水川一场大败可是耗光了朝廷的勇气,现在尽是些补锅匠的活计,我这益州知州救灾都没脾气。”

  张方平笑骂道,也是对沈元有些欣赏,分出去的股份遍布州县府道,只要是有点名声的人物几乎都拿了这玉园春的好处,沈元财神爷的名声遍布蜀中,张方平曾想收回这些却也是毫无办法。

  “呵呵,要不我们再看看,看这小子能不能想出办法,他的关系可广的很。”同行的是益州同知周钰,此时笑呵呵的打趣道。

  “再看一天,灾民不能饿死,看他还有什么法子,不行本府也只好开仓放粮了”张方平此时却无奈的说了一句家乡芬芳话。

  “这该死的种家,年年打,年年都是胜,到头来到处都是溃兵,真不知是如何胜的”一旁的周钰却是个直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