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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大射踩礼

“那伏微的父亲呢?”

  “我父亲他……是个很严肃的人。”后半句脱口而出。

  “对你很凶吗?”

  季伏微说是,“在我母亲面前会好些。”

  “那你小时候挨打过没有?”时嵬主要就是好奇斋长是不是也调皮挨揍过。

  他想到了这样一件事。

  七岁那年,他在院子一棵树下捡到一只受了伤不能高飞的鸟儿。

  后来他把鸟藏到了卧房中,读书时候也给鸟儿喂食。他为了它,甚至忘了背仲长统的《昌言》,也忘了记诵晁错的《论贵粟疏》。

  之后还想要给它编一个笼子作为家,让它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父亲后来知道,强迫他把鸟放走了。他是不愿意的,因为小鸟还没有完全痊愈,可是父亲很是坚持,他就把那只鸟放到了门口,小鸟扑腾扑腾翅膀飞远了,临走还绕着他身边多飞了一圈。

  他告诉父亲,那只鸟是不愿离开的,是因为父亲逼迫他,它才飞走。

  他认为,那只鸟也看出了他的为难和孤独,可是父亲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在院子里不愿意回屋,不知怎么的,他想再去后院那棵树下看看那只小鸟会不会飞回来,父亲说,够了,不要再胡闹。

  他突然很害怕那只鸟一直在那里等他,他担忧的从来就不是那只鸟永远不回来。

  于是他甩开父亲的手就往后院跑,父亲是大人,当然比他跑得快。

  那是他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在家中飞奔,司空大人,追着自己的儿子,在一个大雨天里,满宅院乱跑,说出去良渚城都要大笑三日。

  父亲跑得快,追上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坐在雨水泥泞中。

  他不再哭闹了,满身是泥水,依旧向那棵树走去。

  他没有猜错,小鸟就在那棵树下等他,它飞回来了,在他第一次找到它的地方等候。

  下了这样大的雨,它还是飞了回来。

  可是它已经死了,浑身的羽毛都被打湿。

  季伏微对司空大人说,“它会回来,我说过它会回来。”

  “它被你豢养得已经不能寻食,回这里来只是因为饿了。”父亲企图说服他。

  “它不是,父亲大人没有看见它离开的时候在我身边飞了一圈吗?”

  司空大人浑身也淋湿了,反问道:“那又如何?”

  “它是有灵性的鸟,是我的朋友。”

  “只是在你身边飞了一圈,你就要为了它疯狂至此,是否想过我和你母亲这些年为你做了什么?”

  他知道父亲想要告诉他的是莫要玩物丧志,可是对他而言,那是幼年时期第一个朋友。

  那也是他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动手打他,夫子用戒尺抽打过他的小腿,练剑的师傅用木剑戳过他的后背,唯有父亲,打了他一个巴掌,是他挨过的打中,最痛的一次。

  不是因为父亲下手重,而是他没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父亲说,那只鸟回来只是因为它饿了,于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相信父亲所说,小鸟对他只是利用,它饿了所以需要他,没有任何感情。

  长大以后,他再次回忆这件事却不那么认为了。

  小鸟明明可以飞回他的卧房,它是识路的,在季府,它呆得最久的地方就是他的卧房,可是它没有,它飞回了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为什么他会觉得那样痛呢?

  因为他明白了,原来自己只是个胆小鬼,在极度的恐惧前,他会放弃自己的坚持,转为保护自己。

  “伏微,你怎么不说了?”她又用脚点点他。

  季伏微从回忆中抽身,把她的脚收回被窝里,“睡觉。”

  “可是我还不困。”她趴在他耳边私语。

  “那你回上面自己说话。”

  “我不想自己说话。”

  “那就睡觉。”

  “可是我不困。”

  “睡觉。”

  “伏微,你睡了吗?”她低语。

  “嗯。”

  “伏微,你别睡。”

  “不。”

  ……

  马车晃动,几人在车中说话,只有时嵬一个人昏昏欲睡。

  “昨晚不睡,今早犯困。”元幕也听见了她昨晚的动静。

  “大晚上说悄悄话,不怕斋仆告状,请博士罚你们?”赵青棋也笑道。

  时嵬已经倒在季伏微肩膀上睡着了。

  “算了,让她睡吧,小孩子缺觉。”季伏微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件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还小啊?”赵青棋嘟起嘴,学着昨晚他们的私语,“过年就十五了。”

  “十五……”明若离重复了一遍,赵青棋立刻收回了嘟起的嘴。

  明若离作为北斋二所的同舍生,也可一同观礼,只是不参与罢了。

  今日是他们最后一次踩礼,后日便要开大射礼。

  赵青棋在一边道,“我十五岁那年都定亲了。”

  元幕眼皮一跳,“我怎么都不知道?”

  “哎呀,那时候定了个亲,后来又黄了。”

  “谁家的姑娘?”

  “刘大人家的小姐。”刘大人当时任太子舍人。

  “今年应该……”他算了算,“今年那位姑娘应该已经十九岁了。”

  元幕问道,“这样一桩好婚事,怎么没有成?”

  “刘大人哪里看得上我们赵家。”半是自嘲。

  后来刘大人家的那位小姐,刚满十六便入了东宫成为太子的美人。

  赵青棋眼中一闪而过些许悲哀,元幕凝视着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宫中司礼向诸生弯腰使了个礼,“诸位大人这边请。”

  在平时,六学博士弟子哪怕是上舍生也担不起这个大人称呼,可他们被相中在大射礼回礼,就代表着在宴会上是皇家之人,自然要称大人。

  司礼道,“陛下当日会亲临,先行入庙至各神位参拜,之后从帝王庙中出来,堂下皆要下跪,你们则只需拱手行礼。”

  来上阳宫的一行人除了北斋二所一个斋舍的生员,还有两位在独射中表现优秀的生员,一位是刁致,一位就是孟行简。

  司礼又言,在整个维礼中,表现礼节尤为重要,爵中的酒满了却不饮用,只能用它来激口,有坐具却不能倚靠,以此表示肃敬,请诸生谨记。

  “礼终宴射,在宴会快结束之前,陛下与诸王还要进行射箭比赛,陛下自然不会亲自每位都陪同射箭,除了三位王爷,剩下的都需诸位代替,输赢原本也不是很重要,只是不要一箭都不中就好。”说完别有意味地看了看赵青棋,“在比赛中输了的人,要站着喝罚酒,然后向胜方行拱手礼,这一点想必诸生都在华林赛上知道。”

  还未说完,一句脆生生的喊叫打断了他。

  “伏微!”简渠提着宫裙向诸生跑来,衣裙上的环佩叮当作响,身后跟着一个高大强健的男子,手中持剑。

  上阳宫的司礼都小步跑来,众人行礼。

  “退下吧。”简渠道。

  赵青棋和元幕面面相觑,这不就是那日和他们吵嘴的姑娘,季伏微真是小人,竟然也不提醒他们一句,叫他们和公主对上了。

  六学的生员行了个拱手礼,“参见殿下。”

  “无须多礼。”

  这一次,她却变得格外知礼。

  时嵬发愣,原来这位就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简渠公主。

  想起自己上一次竟和她起了冲突,不由得自责心道,真是胆大妄为,罪该万死。

  正欲和公主赔罪,听见公主道,“伏微,你不用给我行礼。”

  季伏微不语。

  简渠见他不是很欢欣,忙解释道,“我这次不是偷跑出宫的,我有父王给我的手谕,让我来看你们踩礼,代替父王先在踩礼中拜庙。”

  在场的众人听罢惊慌不已,从来都是太子代陛下在大射礼前踩礼,简渠公主竟得了陛下手谕亲自前来。

  司礼颤颤地接过殿下手里的手谕,拆开一看果然有陛下的玺印。

  看完双手奉还,简渠身边的敬泊接过手谕收回了袖袋中。

  “本宫同你们一起踩礼。”简渠兴致勃勃。

  “于礼不合,殿下。”宫中司礼言。

  “本宫就同伏微排习几遍,不会胡闹。”

  “殿下乃金枝玉叶,怎可同六学博士弟子同礼。”

  “你……好一个不通情理的奴才!”简渠恼火。

  “殿下,大射礼在即,臣等都没有时间可以耽误,还请不要为难司礼大人。”季伏微为众司礼解围。

  时嵬看了一眼季伏微的侧脸,又偷窥了一眼公主如玉的容颜,很快低下了眼眸,手指揪了揪衣角。

  “那……伏微,我看着你们踩礼。简渠闻言,止住怒气。

  敬泊搬了把椅子在背风的地方。

  几人都准备着下面的踩礼。

  “哎呀,你不要给我搬椅子,被伏微看见,他又要以为我娇气。”

  “是,殿下。”

  “敬泊,你瞧伏微是不是很好看,声音也悦耳。”简渠傻傻地笑道。

  “是,一表人才。”

  这一看就看到了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敬泊多次要请公主用膳都被拒绝,“伏微都忙着没有用膳,本宫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好去用膳?”

  “殿下同他们不一样,饿坏了身子不值当。”

  “啧!”简渠不满,“把你留在身边就是因为你话少,再说一句,明日就把你调走。”

  “是。”

  不一会儿天快黑透了,敬泊道,“殿下请移步,时候不早,我们得回宫。”

  “敬泊,你在这里等本宫,本宫去去就回。”

  “属下受命贴身保护公主。”

  “不许跟着本宫,不然我明日就和母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