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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去的终将重逢

我去做了近视眼手术。爷爷说做最贵的,妈妈说做便宜的就好了。

  爷爷说眼睛不能马虎,我妈说,她没有钱。

  爷爷付了一万多手术费。

  我在市里参加了初检,在路边的餐馆里跟他视频。我说爸,我初检过了。

  妈呀,你还能过哪?

  你等着吧,我复检也能过。

  我一个人去学校开学籍证明、在校表现证明。老师说这两天有台风,让我等他两天。

  等吧,反正我也没啥事。

  第二天一早我被电话轰炸。我一个个挂断,手机被我扔出门外。

  后来想想,不行,这是钱。

  我又跑出去捡起来,刚好接到了大姨的电话:“香香啊,你爸有病了,挺重的正抢救呢。”

  “抢救抢救吧,找我干啥啊。”

  “你爸不太好。”

  “跟我说也没用啊,我又不是医生。”

  “你回家看一眼你爸,你爸想你。”

  “他们都没说让我回去,等他们让我回去的吧。”

  接着我爷来电话,说他们到楼下了。

  我觉得我一下子清醒了。

  我拿手机听药师心咒。

  他们谁都没提这事,只说来学校帮我办证明。

  真是奇了怪了,我在,老师就来不了;我家人来了,老师也来了。

  我给我爸,发微信,爸我大姨说你病的快死了,一个表情包。

  没回我。

  爸你没事吧。

  没回我。

  车下高速,五爷问:“告诉她了吗?”

  我爷说:“还没有。”

  我说:“我都知道。我爸病了嘛。多严重啊?“

  我妈眼睛红红的:“挺严重的。”真是的你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到家之后,五爷说一会儿来接我们,我以为是去医院,我是真没想到去的会是火葬场。

  爷爷把着我的手:“香香啊,”

  我笑笑:“我知道,我爸病了嘛。”

  我爷说:“你爸昨天,没了。”

  丧子之痛对一个七旬老人的打击还是挺大的,我爷语调都变了。

  我的笑僵在脸上。

  良久我才从错愕中缓过神来,骗人的吧。

  “不是说病的要死了吗?怎么是没了?”

  我懵懵懂懂的来到火葬场,隔壁灵堂门口灯牌上写的都是XX老人,只有他是李馥冰先生。当时我满脑子都是——

  你还不够格啊。

  我爸38,我18。不过我逢人就说我19,因为我不想听到他们说,才18,真可怜啊这孩子。虽然18和19差不了多少。

  我木呆呆的让人给我披着麻戴上孝,他们说,你哭啊,你哭你爸能听见。

  可是他不在这里啊,我看得见他不在这里。

  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这都是哪来的亲戚?

  你哭啊,你快喊你爸。

  我窘迫难耐。如果我爸真的在的话,他肯定会说:“傻闺女,不到干啥了吧?”“傻闺女,这点人就怕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死人了还要喝酒吃肉。

  我喜欢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他,其实大部分时候是觉得,当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如果有他,会怎么样。

  我摆扑克解闷,黑桃8不知道掉哪去了,没有8。我摇头跟自己说简直了。

  我一干傻事耳朵边就会响起我爸的声音,好像我爸在对我说:“傻闺女,又犯傻了吧。”

  我拿着我俩的聊天记录反复听。我爸说,你就气我吧,把我气死了你就没爸了。

  我说那我就找个后的。

  我爸有点急了,你傻啊,那你就没有亲爸了。

  我穿着这白色的破布到处走,别的屋子的XX老人们人家都在棺材上坐着呢,我爸呢?李馥冰你放心你那些鸽子那些狗吗?

  我同学他奶奶家在我家前院,她说经常能看见我爸举着两人高的大旗招鸽子回家。

  我见过,就像个将军。

  他养的每一只狗都叫牛牛,都聪明听话。

  他们说他死在鸽子棚里了,心脏病真是个横病。

  我不知道他倒地的一瞬间在想什么——狗怎么办,鸽子怎么办,爹妈怎么办,闺女怎么办?

  我还想呢,当兵的钱都给他做手术。

  我还想,我才大学我出去闯闯,毕业了再回来。我想的是多陪陪爷奶、太爷,没想到,大学还没毕业,没想到,先走的会是他。

  小老头视频的时候还跟我说头发白了呢,可是还是帅啊,你看我同学他爸,都秃顶了。

  我爸还说教我骑摩托呢,留了个那好的大摩托我也不会骑。

  家里这么多牛牛,他们要是都给卖了可咋整。

  还有那些鸽子,别人也不知道哪只好啊。五千一只不得亏死。

  还有这开超市别人欠帐咋不知道记账呢,愁死了。

  还是小时候好。

  小时候他们不会跟我商量遗产写谁名,房子写谁名。

  我爸还在那没烧呢。

  我爸可能是觉得这辈子没啥作为,不想浪费钱,都给爹妈闺女留着。

  我今天看见他锅里煮的方便面都长毛了。

  还是小时候好。

  我要是还小,爷爷就不会说,你也大了,有些事该告诉你了。

  爷爷就不会说,为啥之前你爸妈离婚,我俩都拦着,这回没拦着,因为你妈有人了,叫你爸看着了。

  我妈倒是天天来火葬场,哭的直抽抽。

  ”香香啊,这钱必须得写你名,这要写你爷你奶名,将来你爷你奶要出啥事,这钱就是你大爷的了。“大姨这样说。

  ”钱必须写你名,房子也必须写你名,这是你爸用命换来的!“妈妈说。

  李馥冰我他妈,我才18岁不要让我想这些。

  ”这钱我不要,我没养过我爸一天,我拿着烫手。“

  ”你个废物!以后别管我要钱了找你爷要钱去吧!“

  今天鬼差来把隔壁屋的几个老人都接走了,人太多了,我都没有机会跟他搭上话。

  我特别想问问,我爸呢?

  李馥冰你跑哪去了,你这么着急投胎呢?

  今天大爷和爷爷起了点冲突,大爷说话冲,好不容易语气放低了跟爷说话,我爷耳背,听不见。于是大了点声,我爷:”你喊啥啊!“

  我大爷这两天肯定挺委屈,爷爷不像奶奶一样总哭,他发脾气。他跟大儿子发脾气。

  爸我,我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挺想你的。你要没去投胎你回来看一眼。

  那天,你朋友在房底下叫你没人应,发现房顶上鸽棚灯亮着。上去找你,发现你倒在鸽棚里,谷子豆子撒了满地。他肯定冲上去喊:”二哥!二哥!“哈哈,可能还吓哭了。

  我大爷肯定是穿着拖鞋跑下楼。

  但我们都相信你还年轻,只是犯病了晕过去了。

  医生来了说你救不回来了,没呼吸了。

  我爷骑着小车驮着我奶来,我奶一边捶我爷一边哭着叫他快骑。

  爷爷一边骂她,一边在心里骂你:王八羔子,我还没死呢你敢死?

  可我都没有看到你,你会不会嘴角吐血,听说当时你是栽在鸽棚里。

  他们给你找衣服,你都没有一件好衣服。

  那个哥哥让我摸着小毛驴的背,背上是你的衣服,口袋破了个大口子,我学着他念:”小毛驴小毛驴,送我爸爸上西天……“

  我念的药师心咒没有作用,还是我念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第二天,他掀开那个黄色的布,你鼻子里都有黄水流出来了,小老头再不修边幅,也不会让鼻涕淌那么长。

  我感觉,除了那两条”鼻涕“,你就跟睡着了一样。

  你的胡茬好像就没刮干净过,小时候还总拿下巴蹭我的脸,扎死人了。

  但这个时候我又好想摸摸你的下巴,但是又离得那么远。

  小老头下巴上还有一道疤呢,蹬三轮车的时候让人给打的。

  不对,下巴上好像是帮人家干活切割机划的,头上的才是打的。

  他们让我捡头骨,我感觉热气都要把我脸上的绒毛褪干净了,烧的时候肯定更热。

  我讨厌死学校那个书记,她要是早点来学校,我就能早点回来。

  你肯定又要说,怪人家干啥,人家那是台风天出不了门。

  爷说周五我走之后你拎着大虾来他家,爷奶说我走了。

  你说:”又走了?“

  爸我后悔了,早知道我不打工了,肯定是我老么不回家。

  完了我哭了肯定更丑了。

  你肯定得说大傻儿子长得一点也不随我。

  是你是挺帅的,可惜我妈的脸不是纯天然的……

  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还能再看到你,我都有什么话要对你说。爸我当老师了,我曾经最讨厌老师,可现在就做了老师。

  我一个人住在你留给我的房子里,那里离学校近……

  还有……

  我好想你。

  直到我又看到你,你坐在一辆车上,我生怕自己看错了。

  那时候我刚下班,还穿着不太习惯的高跟鞋……

  路上的每一个人都看着奔跑的我,我追逐的前方什么都没有,但我知道我的爸爸就在那辆车上。

  李馥冰,你看看我啊,我都长这么大了。

  我听到我终于喊出了声:”李馥冰!“

  他从窗口探出了头,他站在离我十米之外的地方,他看着我,他说:”姑娘,我们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