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大夫
钱梅听后，连连道谢，又磕了三个响头，才着急忙慌的往回赶。
方绾清走到木板床前，从稻草里面摸出块碎花破布，把铜板尽数倒到碎花布上，小心翼翼地包起来，然后揣进怀里。
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已接近黄昏，方绾清蹲下身子，将方知景背到背上，借着天晴后的余光，顺着青石板街道，挨家挨户求医。
只是这淮安城的医馆，因着战乱年代，人心惶恐，全都早早大门紧闭了。
方绾清敲了好几家的门，都没得到回应，而后来遇到有回应的，也是让她明日再来，或者不看不看之类的话。
方绾清找了户人家的石阶前，把方知景放了下来，歇了两口气后，又背了起来。
方知景心疼姐姐，用小手替方绾清擦掉额头那一串细细的汗珠，还嚷嚷着要下地，自己走。
方绾清不肯，让他乖乖的别动，方知景拗不过她，这才乖乖的趴在她的背上。
又走了好一会儿，天儿已经漆黑一片了，方绾清杵着一根树棒，摸索着前行。
待到前方有了一阵光亮，这才加快了脚步。
这是城北较偏的一处医馆，还是方知景给她指的路，她才能找对地方。
方知景说，以前这边有一个小池塘，水不深，他就来这里摸一些小鱼，回去炖汤。
方绾清听了，觉得这孩子早年过的实在令人心疼，日后，她定要让他过得好一些。
至少，不会再担忧温饱，不会再任人辱骂，不会再受人欺负。
活在这个世上，就当要堂堂正正，体体面面地活着。
方绾清越靠近亮着光的那间屋子，心中的喜悦感越强烈。
就像从一片黑暗，找到了光明，而她，正在走向光明。
门是开着的，她走到门口，将方知景放了下来。
牵着他的小手，朝里面问道：
“有人在吗？”
很久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有，姑娘是看病吗？”
方绾清回道：
“老先生，我弟弟受了伤，能否请你替他整治一下？”
那苍老的声音，温和的说了三个字。
“进来吧。”
方绾清带着方知景走到屋里，有一方桌子，四条长板凳，桌子上点着油灯，火势正旺。
左边柜子里，装了不少草药，再往后有一块素布帘儿，声音应该就是从那后面传来的。
方绾清让方知景坐到板凳上，自个儿站着等候老先生出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虽然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晚上，方绾清还是能很明显的听得清清楚楚。
一只年迈的手掀开布帘的一角，探出身子。
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大夫，留着白胡子，勾着背，步履有些蹒跚。
方绾清想上前搀扶，老大夫摆摆手，嘴里嚷着：
“没事儿，没事儿，用不着扶我，我身子骨还好着咧！”
方绾清心中“噗嗤！”一笑，这个老大夫，声音亲切，长得也亲切，没想到说话也这么有意思。
老大夫走近了之后，瞧了眼方知景，又瞧了眼方绾清，问道：
“小姑娘，你们谁看病呀？”
方绾清连忙把方知景的衣服拉开，再挽起裤腿儿，让老大夫诊治。
老大夫吃力地蹲下身子，对着方知景的腿瞧了瞧，又用两指敲了敲，疼的方知景流了好几滴泪。
又查看了一下别的伤，才笑着道：
“这娃娃真厉害，疼也不出声，好在没伤到骨头，都是些皮外伤，就是重了些，我给他开些外敷的药，再抓两副内服的中药，半个多月就能好。”
方绾清宠溺地看了一眼方知景，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道：
“谢谢大夫！”
方知景回了方绾清一个明朗的笑容，忽悠想起什么，便对老大夫说道：
“姐姐也受了伤，老爷爷，你也给姐姐看一下吧。”
老大夫笑呵呵地，夸他懂事，连连应好。
方绾清有些尴尬，她身上大多数的伤，都不太好掀开来看。
于是推脱不用了。
老大夫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
“看你姐姐的气色，应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我给她弄些外敷的草药就好了。”
说着就转身去配药，又进里屋拿了些东西，来来回回好几趟，弄了好一会儿，包了三包中药。
又拿了一个罐子，这才把方绾清叫到跟前儿，教她怎么煎药，罐子里的东西怎么用，这才了事。
方绾清接过药，放到桌子上，从怀里摸出包铜板的碎花布，问道：
“今日多谢了，一共多少钱？”
老大夫笑道：
“看你们也是穷苦人家，有的话就给两个，没有的话就算了。”
方知景用清脆的嗓音说道：
“老爷爷，我们有钱！”
方绾清笑了笑，从包里数了五十个铜板，塞到老大夫手里。
“也不知道够不够。”
老大夫想要把铜板塞回方绾清手里，嘴里嚷着：
“这些药都是我自个儿采的，不值什么钱，小姑娘，你给多了。”
方绾清往后退了好几步，笑道：
“你可莫要骗我，这乱世，药草最值钱了，你若不收下，就是嫌少了。”
老大夫皱着白花花的眉道：
“小姑娘，你这是哪里的话，老夫行医不图这个，你快些拿回去。”
方绾清让方知景抱着药，蹲下身子麻溜地将方知景背起来，道：
“大夫你心肠好，你也需要温饱，我不喜欠人恩情，你就承了我的意吧，莫要送了。”
说完转身就跨出门槛，淹没在黑暗中，老大夫拿起桌上的油灯，追到门口，用苍老的声音竭力的喊道：
“小姑娘，天黑路滑带盏灯！”
远处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是方知景。
“姐姐说不用了，你快些回屋吧，对了，姐姐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再见！”
老大夫笑了笑，低声感慨道：
“这世道，长命百岁不好过哟！”
然后转身关上门，熄了灯。
屋外只有淡淡的月光，还起了阵阵冷风，冻得人呲牙裂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偶有几声犬吠，除此之外，静的再没有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