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蝴蝶海（六）

许佳睁开眼时，已经来到了红海以南。

　　越过溪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只碧色的蝴蝶，绿的生机勃勃。许佳在河面上绕了一圈，便找到了他的位置。

　　他坐在一块墓碑前，这次许佳大胆了一点，悄悄地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盯着那个墓碑，似乎在想心事，也就没有发现自己。于是现在，许佳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的脸了，他的侧脸真好看，即使按照蝴蝶的审美来说也一样。许佳贪婪地望着他的脸，虽然她知道一回去就会把这张脸忘掉，但是许佳想记住这个感觉，记住自己还能记住他模样时的感觉。

　　他一直盯着那块墓碑，就像是那不是块石头，而是个人。许佳终于有了点好奇心，向那石碑望去。这一望，许佳受到了惊吓。那块墓碑周身散发着圣洁的白光，这代表着这里的灵魂是被直接接引上天的。而被直接接引上天的，只有在阳间顶好顶好的人。

　　这个顶好的家伙是谁呢？许佳正寻思着，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诺。”

　　他的声音是极端压抑后的平静，如同被阴天压制的大海。但即使这样，许佳还是轻而易举地听出，他很爱很爱那个人。

　　许佳还毫不费力地听清了，他叫的是许诺，不是许佳。

　　许诺，许诺，我是许佳，不是许诺。

　　那个瞬间，许佳感觉翅膀发软，有热流冲入她的大脑，让她的眼前一片片发白。缓过来后，许佳麻木地扇动了翅膀，离开了他的肩头。

　　“许诺？”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了，许佳又听见了他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

　　因为他叫的是许诺，而她是许佳。

　　醒来以后，夜色还长。不归在许佳身边安静地躺着，她看着它，突然就记起了，自己看到了桓因抹去的那个名字――

　　许诺。

　　“我说我为什么鬼节收不到礼物了，原来……”我的确不是那个被挂念的人。

　　许佳把不归抱进怀里，想着那块散发着白色圣光的石碑，喃喃道，“许诺，许诺，不归你看，你的主人在天堂呢。她该是个很好的人，应该会有很多人爱她，有很多人挂念她，鬼节也能收到一堆礼物……所以，应该不会缺你一个吧。”

　　既然这样，就让我可耻地把你据为己有，好不好？

　　蝴蝶湾的夜风又冷又咸，许佳抽了抽气，抱紧了不归，闭上了眼。

　　他的面容又慢慢隐没在冷雾的那一端，许佳以为自己想到他，想到他口口声声念着的许诺会感到痛苦，可不知为什么，她咀嚼着这个梦境时，却没有多难过，反而想着想着，就多出了一种辛酸的喜悦。

　　早上来到码头时，许佳居然看到了临渊在船上蹲着。

　　许佳很吃惊：“临渊，你不会是要跟我一起上班吧？”

　　临渊白了我一眼：“谁叫有愚蠢的垃圾最近忽喜忽忧，神情恍惚，我真担心你一不小心把人送错了地，然后把自己的魂搭了进去。”

　　“那你不去找你的种子了吗？”

　　“种子随时都能找。”他依然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现在，我觉得我那愚蠢的前辈更需要人照看。”

　　天啊，居然是前辈，不是垃圾了，我感动得几乎泪流满面：“谢谢你，墨渊。”

　　“墨渊？”他挑眉，“那是谁？”

　　“不不，临渊。”许佳拍了拍头，“我睡得脑子有些糊涂了。”

　　“啧，你真该去看看脑科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都跟许佳在水上晃荡。他臂力惊人，有他帮忙许佳事半功倍，但是最近的活也多了。每天许佳和临渊在水上来来往往，每天都折腾得筋疲力尽。

　　日子充实了起来，许佳也慢慢地开始把一些事塞到了脑后，直到有一天，许佳接到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子，有一双紫色的眼睛，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模样。可当许佳和临渊说话时，他却猛地抬起了头。

　　“许诺姐？！”

　　这个名字已经被许佳塞进了世界的角落，可他发声时，许佳却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只被烫了脚的猫。

　　“不是，不是，我叫许佳，不叫许诺。”

　　“是吗……”他狐疑地看了许佳几眼，又释然了，“也对，大嫂他该在天堂才对。”

　　“大嫂？”许佳承认，听见这个诡异的称呼，她的嘴不由地歪了歪。

　　临渊在后面嗤笑了一声，这男孩倒是一脸大方：“是的，他是我大哥的恋人，我自然要唤他一声大嫂。”

　　他是我大哥的恋人。

　　许佳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在墓碑前静静站立的背影，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手心开始出汗，她在紧张，但是许佳还是用嘴平静的声音问。

　　“你大哥是谁？”

　　“叶殇。”男孩回答，“他是注定要登顶的男人。”

　　许佳没在意他之后说了什么，只是听着那个名字，我的视野又模糊了。

　　“叶殇？”许佳把指甲掐入自己的肉里，用尽量轻松的语调，“他现在情况还好吗？”

　　“现在情况对大哥很有利，其他有危险的对手都患上了花吐症，”男孩分析着，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只是……我还没死前，就在最近那几天，我老是听见大哥的咳嗽。”

　　“咳嗽。”许佳怔了怔，又笑了，“那只是一般的感冒吧。”

　　“可许吧。”小男孩的眉头松开了，那双与叶殇相似的眼睛又望向我，眼里的光有些深沉，“许佳，你认识我大哥吗？”

　　“不，怎么会认识呢？”

　　他沉默了几秒：“你是一个不擅长说谎的人。”他又顿了顿，“许佳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许佳想了想，点头：“是的，许佳就是我的名字。”

　　一年前许佳来到了蝴蝶湾，脑子里除了这个名字外什么都没有。如果连名字都是虚假的，那么许佳觉得，这个事实对自己有点残忍。

　　收工的时候，许佳和临渊坐在船上望着头顶那些扇动翅膀的蝴蝶，许佳数一二三四五，他数五四三二一。

　　许佳盯着蝴蝶后紫色的月亮：“临渊，你知道吗？引路人真的什么都得往好的方面想，否则这样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临渊懒得搭理许佳，许佳也就继续碎碎念了：“今天我遇见最好的事，就是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而且他还是我管的地盘的人。”

　　“你找到那个人了？”

　　“是啊。”许佳默了默，“可惜他喜欢的好像不是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临渊皱起眉头，“你不会是去找了蝴蝶夫人吧？”

　　许佳不擅长撒谎，就用沉默回答了。眼看他眉头要拧出水来了，便立刻开口把话题转向另一边：“临渊，听说他很可能就会在那个世界登顶，如果他赢了，并且成为了神使，我就真的一辈子也别想见到他了。”

　　“你不是亡灵吗？你就诅咒他被别人削死呗。”

　　“不不。”许佳对着月亮傻乎乎地笑了，“我还是希望他活得好好的。当然，如果他死了也不赖，这样我就能见着他面了。”

　　“你说我跟他说什么好呢？我肯定是要抓紧时间跟他唠嗑一路的。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喜欢的人……不，不问这个。嗯反正我要跟他说很多很多话，这样我当引路人也值了。”

　　对了，最好还要问问他记不记得许佳是谁。如果他不记得，就告诉他，有一个叫许佳的人，他侧夜彻夜地睡不着觉，只是因为他一直一直思念着你。

　　即使忘记了你的名字，忘记了你的模样，但我一直在深深地想念你。

　　临渊沉默了很久，说出了他来这里说过的最善良的话：“你会见着他的。一定的。”

　　许佳笑了：“谢谢你，临渊。我也觉得，总有一天，我会见着他的。”

　　是的，总有一天，我会再次见到他，许佳这么坚信着。

　　但是许佳没想到，会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