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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往事一杯酒(6)

清正殿内,衬着昏暗的烛光,皇后手执一只墨碇,目光随着皇帝手中笔墨划过的痕迹,缓缓移动着。自初识时,便是如此,时过境迁这几多岁月,皇后还是常常在皇帝书写之时,站在一旁,逐字逐句地吟诵那笔墨留下的文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皇后再吟了一遍,声音却逐渐小了,一点一点,恍惚是细不可闻。“这是汉女卓文君所作的《白头吟》……圣上您……已经知道了?”

  皇帝指尖轻勾,将手中笔架在笔搁上。他本是生气的,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是气那个怀着二心进了宫,瞒了他和皇后这些日子的姜昭仪,还是气眼前这个不知是否早已知道这件事了的妻子皇后,又或是定下选秀这样“恶习”的大朔先祖……他双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双眼深邃得似要望透眼前这张宣纸。皇帝轻启薄唇,道:“紫棠宫,是这整个皇宫之内朕最上心的地方。偏偏今日,一个整日称病、闭门不出的昭仪,在紫棠宫内哭得如泪人一般,横冲直撞,几个下人合起手都拦不住她。这般奇事,朕是不得不知道哪。”

  与皇帝夫妻几十载,她最是懂得他的心思,也最能听得明白他话里的话。皇帝一语罢了。皇后便只身跪倒在地,一个叩首,道:“圣上恕罪!臣妾自知此时非事小可,臣妾承蒙圣上恩典,理六宫事,可今日却出了这般荒唐的事。臣妾辜负圣意,圣上该罚。”

  若是以往,皇帝与皇后二人独处时,便是那些个宫廷虚礼,也全然不放在眼里。可今日,皇帝只是看着她跪倒一旁,听着她叩首谢罪,却没有扶她起来。

  他不能扶她起来。

  皇帝还是那样背着手站着,只是抬起了头,如于朝堂上一般,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

  皇后叩首,却未起身。她从未这般害怕过与他共处,更未这般害怕过眼前这个人。

  “起来吧,朕没打算罚你。”

  皇后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恐地抬了双眸,只见眼前那人又执起笔,似在宣纸之上,又写了些什么。

  皇后颤着身子从冰冷的地面站起来,定睛瞧向那书案上的宣纸。眼前人扶着笔,只轻轻一划,便留了一个字——“忠”。

  书写罢,毛笔又重架回了笔搁之上。皇帝轻敲了两下书案,便有老奴进了门来。皇帝轻执起那张抄有《白头吟》与一“忠”字的宣纸,向空中随意一扬:“送去礼部,吩咐一声,待孟锦川侍卫大婚那日,将这幅字送去,这便是朕赐他的新婚贺礼。”

  老奴领了东西退了下去,皇后欲说些什么,开了口却还是咽回了丹田。皇帝如叹息一般落了一笑,启唇道:“凝儿,你是不是觉得,朕恰恰是最没有资格写这个字的人?”

  皇后沈凝摇了摇头,却未说话,两眼未再抬高,只停留在眼前那人的腰饰上。

  那是她二十年前亲手编制的挂坠。时过境迁,丝线都早已褪了色,可他却坚持日夜佩戴,一时都不肯取下来。

  皇帝回过身,将皇后揽进怀里,柔声道:“二十年了,咱们的潋儿都已经成了亲,他倒是和当初的朕一样,是个死心眼还偏爱钻进自己牛角尖的。只是这二十年来,朕让你受的委屈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皇后依偎在皇帝怀中摇了摇头,鬓边珠翠撞在龙袍上,又在烛火之下泛着光。皇后温婉一笑,还是如二十年以前那般的模样,道:“圣上这些年对臣妾疼爱有加,臣妾全然都看在眼里,圣上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皇帝抬起手,轻抚皇后鬓旁珠翠,唇角轻勾,眼里尽是怜爱:“当初朕答应过你,娶你进宫以后,绝不另纳她人为妃,可最后终究是食了言。朕也是如今才明白,帝王也只是个人,而这个人,却绝不只属于他自己。他属于自己的母后,属于他的朝臣,更属于整个国家。朕只能尽力,在对待你与对待李贵妃、陈惠妃她们时有所区别,朕只能以另一种方式,去兑现当时的诺言。”

  “臣妾知道,圣上也只是凡人。”皇后道。“贵妃曾同臣妾说过,她秉承一言,道是’诺言仅持续于此时此刻’。臣妾听完,便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如今想来……还是有道理的。”

  “你果然在怪朕。”

  皇后还是摇了摇头,只是身子还依偎在皇帝怀里,仿佛在这一刻,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大朔国的皇帝,不属于那个已经仙逝多年了的太后,也不属于那些每日与他话政的文武百官,也不属于那些他最看重、最放不下的江山社稷——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皇帝收了一收手,将皇后搂得更紧了些。他将下巴轻靠在皇后的头顶,这样的温馨他多久没有体会了?他自己也算不过来,只知道这一刻,只是他与她的天地而已。

  “朕对得起那个字。”

  “什么?”

  “朕说,朕对得起那个字。”皇帝轻叹道。“朕这颗心,从来便只装得下你一人。当年的允诺,朕一直都记得,在心里记得明明白白,一字一顿、一撇一捺都不曾有过遗漏。朕很早便清楚,不论是李贵妃、陈惠妃,又亦或是陆……陆淑女,朕对她们并没有对你的那份爱意。在朕心里,她们若是想离开皇宫,去另嫁他人,朕绝不会怪罪。毕竟当初选秀女入宫,并非朕意,更并非她们所愿。即便是今日,姜昭仪闹了这般大的一出闹剧,朕也不曾怪过她。那首《白头吟》,还有那个字,只是朕想点醒孟锦川。他对婚约无信,对情人不忠,朕已不会再用他。便是这宫里所有的人,朕都能随意便驱逐了、舍弃了,可唯有一人,绝不可以。这个人,便是你。”

  皇后抬起双眸来,望着皇帝的眼睛。皇帝轻提双侧唇角,脸上是久久不曾见却依旧那般清朗的笑容:“只是你,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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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赶了今天的末班车,(¦3[▓▓]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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